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20542760
《古陂的舞者》是一部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书写对象的散文集。作者朝颜历时五年,跋山涉水,深入赣南大地,用亲闻亲见的田野调查、真实自然的细腻笔触、悲天悯人的博大情怀、抚今追昔的急切企盼聚焦古陂蓆狮犁狮、兴国山歌、石城灯会、客家匾额、擂茶制作、围屋营造、唢呐“公婆吹”、客家古文、赣南采茶戏、赣县东河戏等非遗项目,在字里行间描摹出一幅赣南大地多姿多彩的非遗画卷:比如,谢氏蓆狮舞动时的雄浑激越直透苍穹,舞者们用最嘹亮的呐喊宣泄一年来的苦与累,喊出来年的企盼与憧憬;比如,黎氏犁狮舞动时,扶犁春耕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昭示着村民粗犷而原始的生命力于春天破土而出,意味着五谷丰登、丰衣足食;比如,萧天长亲手做的“博士匾”在众人仰望的目光中一寸寸地抬升,翰墨浓香、匾额渊源和宗族凝聚力的文化品位立时酣畅淋漓、摄人心魄……全书针对非遗传承人后继乏人的尴尬现状进行了深刻反思,揭示了保护、传承非遗在商品经济时代下的重要性与紧迫性,特别是传承人生存困境的逼仄尴尬以及现代科技发展带来的距离陌生化,读来无不令人触目惊心,扼腕长叹。
朝颜是一位成熟的实力散文家,文字厚重优美,细节扣人心弦,情感真挚动人,节奏张弛有度,在与非遗传承人零距离采访中,时而兴奋,时而抱憾,高兴着他们的高兴,忧伤着他们的忧伤,处处充盈着一种哀而不伤、悲而不戚的复杂情绪,是一部难得的非虚构好书,值得各界关注收藏。
《古陂的舞者》是一部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书写对象的散文集。全书聚焦信丰古陂蓆狮犁狮、兴国山歌、石城灯会、会昌县赣南客家匾额习俗、全南县赣南客家擂茶制作技艺、龙南县赣南客家围屋营造技艺、于都唢呐“公婆吹”、于都县客家古文、赣南采茶戏、赣县东河戏等非遗项目。深入非遗现场,近距离考察和探究其历史背景、文化价值、传承现状。走进非遗传承人的生活,还原他们的生存困境、人性纷杂,见证非遗人在时代变迁中寻找自我、寻找生命意义和精神原乡的出路及希望所在,刻录现代城市文明与古老乡村文明碰撞之下的人类家园。
古陂的舞者
一
黑夜苍茫如幕,黑夜是被香火和舞者点亮的。
举狮而舞的男子,手持香火的男子,形成了一条长龙,逶迤在丘陵之间,像燃烧的火焰,一路穿过圩镇和村落,经过田畴与河流,攀上那高高的青山,又返身向下,激越地冲向祖先的祠堂。数不清他们的人数,也看不清他们的脸庞,只看见被火光映照的红,像斑斓的花朵,热烈地盛开在天空之下、大地之上。
这是正月十五日元宵夜,热闹了三天的谢氏蓆狮队,正举行最后的“赶龙”仪式。锣鼓有节奏地喧响,爆竹不停歇地炸开,仿佛铁了心要在这个夜晚,喊醒天上的星辰、山间的草木、地里的虫豸、水中的游鱼。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香火,奔跑在双龙与蓆狮的后面,奋力地追撵着、晃动着、呐喊着、吆喝着,构成雄浑的、高声部的交响,声势直透苍穹。他们,要用最嘹亮的喊声,宣泄头年的苦、头年的累,喊出来年的盼望、来年的憧憬。
年复一年,这热烈而欢喜的仪式,成为照进信丰县古陂镇谢氏一脉生命里的亮光。
年复一年,舞狮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添。他们说,天上的星星有多亮,地上的香火就有多旺。
其中有一个名叫谢达光的男子,先是长龙后面一条活蹦乱跳的小尾巴,后来是蓆狮舞中的狮尾、狮身、狮头,举着蓆狮粗犷起舞。再后来,他是一名熟练的乐队鼓手,指挥着小廻廻①为狮子洗脸、擦背……但是现在,他再也打不动那面鼓了。
从镇上去往谢达光的家,需要经过一条窄窄的巷道,然后是一块水泥大面积剥蚀的、长满铁马鞭草的空坪。除了几只母鸡在草地上啄食,四周阒寂无声。这挨挨挤挤的房子,这紧紧闭锁的大门,人都去了哪里?
不消说,村镇深巷中、空旷旧屋里留下来的,多是激不起欢声笑语和大风大浪的老弱病残了。
这是一幢附着在两层红砖屋旁的低矮水泥砖简易建筑,门楣上,钉着一块“光荣之家”的牌匾。推开一扇漆着蓝漆的空心铁门,屋子里静得一丝儿声音都没有,就像时间停止了游动,万物屏住了呼吸。
县文化馆副馆长刘荣生一边推动里屋的木门,一边不迭声地喊着。谢达光不吱应,连一声咳嗽或一句嗯哼都没有。黄昏的光线吝啬地铺在靠墙的一张矮床上,适应了很久,我才看清谢达光的那张脸。苍白,眼神空洞无物,眼仁茫然地对着爬满灰斑的天花板。
二○一七年,谢达光中风瘫痪了,左半边的身体再也不听使唤。从此,他每天每夜的大部分光阴,都与这张床连在一起。天气炎热,他身上搭着一条薄被单,仅穿着平角裤衩,大半条腿露在外面。行动不便,终日与枯寂的床为伍,作为男人的体面和尊严,已顾及不了太多。
我退出里屋。刘荣生与同行的几个男人在张罗着为谢达光穿戴。一边穿,一边大声地与他拉家常。原来,谢达光的耳朵,不是太灵光了。
穿上了衬衫、长裤和拖鞋的谢达光被抱到一张轮椅上,推到外屋,推到我的面前。刘荣生懂他,递上一支香烟,为他点燃。虽然他的嘴角略微歪斜、颤抖,但叼着烟的姿势仍旧有点帅气。从他坐着的高度和仍不失粗壮的胳膊望过去,可以想见他年轻时的样子,必定是魁梧高大、孔武有力的。
一提到蓆狮,谢达光就哭。用那只可以活动的手掩住面,嗷嗷地哭。肩头耸动,胸腔一起一伏,仿佛里面装着太多想倒又倒不掉的东西。
一九三六年九月出生的谢达光,在哭一九三六年六月出生的谢达祥。那是他的堂哥,此前全世界唯一一个蓆狮舞国家级传承人。二○一九年五月的一个夜晚,谢达祥悄没声儿地去世了,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离去时,身边没有一个人。在这之前,他一向行动自如,当年正月还组织和指导了每年如期举行的蓆狮舞活动。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堂兄弟,也是共同见证并推动蓆狮舞一直走到今天的人。他们从小感情甚笃,堂哥曾同他一起奔跑在古陂的村道上,一同从一条小尾巴变成一名中坚的舞者。他们的屋子仅隔着小半块晒坪,日日声息相闻。他们一同老去,一同为族里的后生示范一个舞者该有的样子。现在,谢达祥的照片和事迹挂在墙上,微张的嘴,像有太多的话还没有说出。
岁月多么无情,岁月将太多没有活够的人封缄成一段历史。
与其说谢达光在哭堂哥,毋宁说他在哭自己,哭一去不复返的时间,哭一望而见的不远的未来。藏在一个耄耋老人胸腔里的,是一种覆顶而至的恐慌,像被一双无形之手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我来晚了。但是如果我现在不来,只会更晚。
二
我们的谈话时断时续。中风以后的谢达光,记忆力大为减退,像一张八十多年的大网被一阵风刮破,露出了大洞。有的丝线断裂了,有的被揉成了一团。很多事情,很多细节,他都想不真切了。
况且,谢达祥是他的禁区,不能提及,一提,又是遏止不住地哭。疾病摧毁了一个人的身体和大脑,也摧毁了一个人的刚强与意志。
我需要艰难地捋出一根一根的线条,将它们慢慢接驳在一起,以重新找到那个进入蓆狮舞的口子。
他还记得小时候的自己,那么顽皮,那么贪玩,跟着蓆狮队伍凑热闹、放鞭炮、捡爆竹、喊号子。玩着玩着,就玩出兴趣和热爱来了。十岁,谢达光和堂哥谢达祥一起,开始跟着叔叔谢德超学习蓆狮的制作和表演,从力量要求最低的尾龙开始舞起。缘分既起,便是一生。
在这个家族中,谢达光不是最开始舞狮的一个,也不会是最后的一个。他的六个儿子,每年都加入进来,孙子渐渐长大,也成为队伍中的一员。“这是古代的老辈人传下来的,要一代一代传下去。”他反复地强调着同一句话。
他说的那个古代到底是哪一年?老辈人又是谁?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自然是无法说清了。
只知道,几百年前,谢氏一脉便开始生存在信丰县古陂镇这片土地上。他们曾经是客,后来为主,许多的人和事都已消亡散佚,唯有祖先的香火和信仰,像粗壮有力的老树根,深深地扎进宗族的血脉里。
时间是一条不停流淌的河。时间怎样在无意义的流动中创造意义,进入几百年前的某一个节点,点燃了一群人头脑中灵光一现的火花,创造出全世界绝无仅有的蓆狮,还有独特的舞步、腾跃的节奏,及与之相关的一切内涵?
问村里的谢氏后人,没有人能准确无误地说出蓆狮产生的具体时间,只说是清康熙年间,笼统而概括。然而事件的缘由却在几百年的口耳相授中,指向完整而清晰。
那就是,庆祝谢氏宗祠的落成。
世界上,或许再没有一个族群比客家人更谙熟并铭记传承着宗祠的全部意义。他们从中原出发,或避祸,或逃难,或择水草丰茂处生存,扶老携幼寻至中国南方,看到高低起伏的丘陵,这里山水拥翠、物产富饶,堪称宝地,来了,便在此生根发芽、开枝散叶。这样艰难而漫长的迁徙,在中国历史上断断续续历经了一千多年之久。
一千多年啊,多少屋宇朽了烂了,但祖先和姓氏的源流从来没有被遗忘。他们携带着中原的火种和基因,以宗祠这样顽强的形式,在南方播下种子。他们在宗祠里祭祀祖先、延修族谱、庆祝节日、商议大事、操办族人的生老病死。他们以家族的庞大、人丁的兴旺为荣,更以族风的享誉和家声的广振为傲。
古陂,便是这样一个宗祠密布、姓氏和宗族文化根深叶茂的客家古镇。
江西南部,一条亘古悠长的桃江河将方圆两千八百多平方公里的信丰县一分为二。位于河东片区的古陂镇,其人类居住的痕迹可以上溯至三国时期。只是有史载的建圩和命名,则在清康熙年间。清代,应是古陂圩商贸最为发达的时期。这里是赣县、于都、兴国、信丰四县人去往广东的必经之路,这里的古陂河曾经营造过繁华的码头文化,这里大量盛产的竹、木、煤、豆等货物曾经被运往更远更大的城市,为当地带来了持续的经济繁荣。
在赣南,多年来流传着“头唐江、二营前、三古陂、四(筠)门岭”四大名镇的说法。山水之明秀、田畴之肥沃、物产之丰富、交通之便利,在赢得商业兴盛和经济发达的同时,孕育了崇文尚武、民淳俗厚的文化氛围,也孕育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蓆狮、犁狮。
普天之下,再没有一种舞蹈,和姓氏关联如此紧密的了。
在蓆狮、犁狮的表演队伍中,我们看到两面大小和样式如此接近的旗帜。红色的绸布做底,黄色的隶书体大字“蓆”与“犁”分别在各自的地盘上张扬地舒展着筋骨。可以想见,他们都曾是古陂圩中掌握了政治、经济、文化话语权的旺族。因为,只有人丁旺盛、实力雄厚、精诚团结的姓氏,才能够在乡间亮出这样一面鲜明的旗帜。
的确,古陂镇的二百七十个自然村中,居住有六十多个姓氏的客家子民。其中,谢氏、黎氏为人口数量最多的两大姓氏。在古陂方言里,“蓆”与“谢”同音,“犁”与“黎”同音。那分明是他们姓氏中独有的文化符号,彰显着家族的底气。
直到今天,谢氏的后人,仍对祖先的荣光如数家珍。在《谢氏族谱》中,记载着这样一件事:生于明崇祯年间的谢国琦,曾“捐坪坝建圩、捐基建宗祠”。古陂史上曾有规模较小的老圩,他捐建的圩即为拓展意义上的古陂新圩。至清代同治年间,谢金璞再次捐地建圩,使古陂新圩得以扩大。也就是说,如今正在使用的古陂镇圩场,大部分由谢氏肇始。
一颗种子的落地,是一次生命的偶然。但土壤的肥沃、气候环境的适宜,却对一棵树的枝叶参天、根系发达构成了一种必然。
三
从谢达光老人的屋子出来,左拐,复前行十几步路,便是一个小型的谢氏祠堂(为谢氏宝树堂的一个厅)。隔着一块空坪,祠堂的正对面,就是已故传承人谢达祥的家。几十年的时间,这对血缘和感情都无比亲近的老哥俩,紧紧地倚靠在祠堂边上生活,守护着祖宗的香火,并与之共存共荣。
谢达光担任过广播站长,是个乡村文化人,但是如果要他完整地表述出香火的全部意义,也许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但他自有终身恪守的信仰和规矩,比如尊敬祖宗、抚育儿女、和睦家庭、延续血脉,还有对土地无法割舍的眷恋。
当兵退伍后,谢达光曾经在县民政局上过班,有转为商品粮户口的机会,但他拒绝了。六个儿子一个女儿的大家庭离不开他,那春夏秋冬季季都需要下大力气耕作的土地也离不开他。他索性调回到古陂电管站,守着自己的妻儿,挨着族里的祠堂过下半辈子。
祠堂大门的钥匙,就保存在谢达光家里。这时候,谢达光的妻子正好回来,攥着钥匙走在前面,为我们开门。她比谢达光还大一岁,今年虚岁八十五了,身体却比他硬朗,动作灵活,耳聪目明。中风的谢达光,多亏了她的悉心照顾。是的,重情重义、相扶相携,这也是客家人恪守的传统之一。她说,他们没有办过结婚证,一辈子倒也圆圆满满地过来了。对于蓆狮舞,她懂得的并不多。因为,那是男人们的事。许多年来,女人们只是远远地观望,并欣赏着自己的男人在香火中舞动的姿态。她们是男人身后永远的支持者,闻着香火和时间的气味,在祠堂里为舞狮归来的人摆好米果、烫皮等点心和酒水。
一股南方的幽闭潮湿气息扑面而来,整个厅堂空旷、冷寂。一只竹制的蓆狮头架子挂在墙上,看不到完整的狮身。按照习俗,表演过后,他们要把所有的龙身(草把)和蓆狮送到河边烧掉,寓意着“龙归大海”“狮返大山”。看样子,从正月到现在,这只狮头已经孤单地沉寂了多时。
但是祠堂自有它热闹的时候。正月里,男人们终于赋闲下来,外出经商的回到了祖屋,耕田种菜的收起了农具,念书上进的放下了书包。他们齐齐聚拢在这里,捧来金黄干燥的稻草、结实耐燃的线香,在能工巧匠的带领下,扎制蓆狮,擦亮灯笼,抻平旗帜。他们身上冒出的热气与心灵弥散的热度,在春寒仍未消隐的时节,在祖先魂灵无处不在的场域里,聚成一团稍触即燃的火。
……
评论
还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