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是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9482945
人气作者柏夏古风扛鼎之作 全新修订版,新增出版番外《与君初逢》。
哪怕时间于我只是弹指一瞬。这一瞬,我也想陪在你身边,陪你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不爱是一生的遗憾,爱却是一生的磨难。
求不得、爱别离、意难平,他固执地与不属于他的长情争命数。
随书附赠:“夙世之缘”藏书票 花神异形书签 纪念信笺 电子赠品
纨绔王爷武瑞安,为向心爱之人自证心意,请军出塞。
未曾想殒命天涯,万般深情,化作曲终人散。
医馆掌柜狄姜,早已于万千劫难中对他动情。
可她等来的,却是他处决的噩耗。
这一世,他们缘尽于此。
而属于神仙般若和鬼王十夜的故事也在这一刻开始……
鬼域深处,鬼王十夜自武瑞安的身体中醒来,想起前尘所有记忆。
原来心爱之人亦是令其灭族之人。
他设局引她入笼,是追求,是执念,也为复仇。
她曾权势滔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甘愿为他入笼,生死相依。
上册
第六卷 菡萏·芙蓉
第三十章 摆渡人
第三十一章 云梦泽
第三十二章 剑冢
第三十三章 人心
第三十四章 菡萏花神
第三十五章 有情有义的人终会回来
第七卷 紫薇·遗芳
第三十六章 归途
第三十七章 抵京
第三十八章 贫民窟
第三十九章 携芳阁
第四十章 梦魇
下册
第四十一章 国师
第四十二章 命案
第四十三章 紫薇花神
第八卷 木樨·花开
第四十四章 秋狝
第四十五章 魏紫
第四十六章 女傅
第四十七章 婚期
第四十八章 兵变
第四十九章 木樨花神
第九卷 木莲·花落
第五十章 斗法
第五十一章 太霄帝君
终章 龙池·凌波
第五十二章 囹圄
第五十三章 重逢
第五十四章 大婚
第五十五章 决裂
第五十六章 罪王
第五十七章 梦境
第五十八章 菩提心
番外一 鬼王
番外二 十夜的独白
番外三 与君初逢
终于等到《花神录·终章》,看完整个《花神录》的故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花神们身上的故事本就令人回味无穷,狄姜和武瑞安那没有结果的爱情更加令人唏嘘不已。当整个故事串联到一起时,不得不为作者的脑回路拍手叫绝。
——读者 兰兰
江琼林和辰皇的爱情真是贯穿了整个故事啊,没想到在《花神录·终章》里还有他们的故事。即便无法言说,也要相伴左右。可惜辰曌死后才真真正正看清江琼林的情。虽然出身于污泥之中,但江琼林的情感可以说是花神中最为真挚纯粹的。
——读者 酷酷的酷
用“不爱是一生的遗憾,爱是一生的磨难”来形容武瑞安和狄姜的故事太贴切了。无论他能否获得狄姜情感上的回报,这份执着的爱都确确实实打动了狄姜。从十夜的视角看,或许他是一时起意,有心试探,但那数年相伴,又怎么能说毫无真情?
——读者 拾四呀
第六卷 菡萏·芙蓉
第三十章
摆渡人
二人送亲这几月来,已经习惯了与几千士兵一同踏马挥鞭,这一会儿突然到了人迹罕至的境地,倒有些不大习惯了。
“掌柜的,云梦泽在哪里呀?”问药问。
“云梦泽在泷江的尽头,宣武国的腹地。”狄姜弯起眼睛,带着些许憧憬,“那里是千江汇流之地,碧波万顷。湖面上更有星罗棋布的岛屿,有‘水乡泽国’‘人间小蓬莱’之称,风景说不尽瑰丽。”
“真有那么美?”问药眼放金光,突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狄姜笑着点头:“只会比我说的更美。”
“您去过那里吗?”
狄姜摇了摇头:“没有。”
“那您如何而知?”
“从一位旅人口中得知。”
“这样啊……真想快些去到云梦泽啊!”问药被狄姜三两句话勾得玩心大起,“云梦泽”三个字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里,成了她继续前行的动力。这会儿不管是什么王爷啊公主啊还是留守太平府看店的书香,都统统被她抛在了脑后。
可是任凭再大的动力,如果远在天边,那么也无济于事。二人又行了半日,傍晚时分,问药实在累极,便连连抱怨:“再这样走下去,我就算不饿死,也得无聊死。”
“真有那么累?”狄姜诧异。
“您不累吗?您的鞋都磨破了!”问药指着狄姜的鞋面,蹙眉道,“平时您比我更懒散娇贵,可这会儿怎么连脚都磨出血了还浑然不觉?”
狄姜停下步子,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底已经磨破。若在平时,她早就坚持不住了,可如今,因为心中想着钟旭,便忘了身体上的不适。她知道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便随手捡起地上一枚枯叶,扔进左侧的滚滚河水之中。本是一片不起眼的巴掌大的枯叶,落在河面却激起了千层细浪,浪花翻腾过后,江岸便出现了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画舫之上不仅装饰豪华,就连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冬日所着的衣物亦在船舱内摆放得齐整。
“哇!”问药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忍不住欢呼雀跃,“掌柜的您也太厉害了,这是如何办到的?”
“你想学吗?”
“想啊!”
“回去问书香吧。”
“为什么?”
“他可是百科全书呀。”
“书香远在太平府,咱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了……”问药埋怨了一声,却也不打算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她一步作三步,率先登上了画舫。狄姜也紧随其后走上了船。画舫四角皆挂着粉红色的大灯笼,在暮光中散发着诡异暧昧的光晕,看上去虽然华美,她们却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这船与普通的船只很是不同。
问药疑惑:“掌柜的,这船是不是太花哨了?”
狄姜点头:“是有一些。”
问药又问:“从哪得来的样式?”
狄姜想了想,有些失神:“从前武王爷喜欢领着姑娘在太平府的瑞湖上泛舟,远远瞧见过几次,便记下了。”
“唔,原来如此……武王爷坐的船,也难怪它这般……缤纷了。”问药在她为数不多的形容词里寻了一个,也勉强可以用来形容这艘船的特质,的确是绚丽缤纷。问药在船舱里走了一圈,发现船里空无一人,便嚷道:“掌柜的,还差一个撑船人。”
“你呀。”
“我?”问药一惊。
“不然是我吗?”狄姜冲她眨眨眼,然后自顾自在船头坐下,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由谁来摇船这个问题。问药本以为可以乘船休息了,却不料还要一路做个撑船人,顿时有些泄气。她耷拉着脑袋去了船尾,却发现船尾处的撑船位置左右各有四支宽大的船桨,就算左右手共用,也只能撑得住两根,而这根本控制不了船身。
“掌柜的,咱能不能换一艘小点儿的船?”问药坐在船尾,扯着嗓子问。
“为什么?”狄姜则坐在船头,一边感受着耳畔徐徐吹过的秋风,一边看着暮色下波光粼粼的江面,显得惬意又舒心,与铆足了劲儿摇桨的问药形成鲜明的对比。但任凭问药怎么努力,这艘船对她而言还是太大了,除非动用法术,否则根本无法摇动这艘船分毫。
问药泄气道:“它太大了,我摇不动!”
“这样啊……”狄姜在船头坐了许久,发现画舫似乎确实没有挪动过几许,便趴在船舷上,对着远处平静的江水,画出了一个“一”字。很快,随着她抬手的瞬间,河面被划出了一道缺口,河水像是被切开般,下一刻便从缺口里头生出了一叶扁舟。
扁舟不大,只能坐下十余人,船尾上挂着一盏泛着幽幽绿光的灯笼,灯笼边站着一撑船的老者。老者身形佝偻,满脸皱纹,显得老态龙钟,而他见了狄姜却朝她深深地鞠了一礼,躬身幅度之大,额头险些要磕到脚趾。
“我的船缺了一位掌舵人,麻烦您了。”随着狄姜微微一笑,老者的扁舟便突然消失在了江面,而他本人却骤然出现在了问药身边。
“你、你是何人!从哪冒出来的?”问药被吓了一跳,跳开了三步远。老者身上死气沉沉,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阴影之中;面皮上的褶皱层层叠叠,仿若活了千百岁的死尸。
狄姜来到问药身边,拍着她的肩,安慰道:“别紧张,给你找了一个撑船人而已。”
老者闻言抬头,咧嘴给了问药一个微笑。
“他?撑船?”问药见他老得连牙齿都掉光了,不禁狐疑,“我都撑不动的船,他如何能撑得动?”
“撑船不一定要用蛮力,从这岸到彼岸,行船只需要靠明灯。”狄姜说着,从老者手上接过绿灯,将之挂在画舫的尾部。幽幽的绿光萦绕在船尾,画舫便如得到了无限的动力,缓缓地向前行驶起来。问药瞪得溜圆的双眸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她刚想要说话,却听岸上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
马蹄踏在枯草堆上,扬起一阵沙尘,伴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的还有一声连着一声在空气里呼啸的马鞭声,可见骑马之人心中之急切,似乎是不要命一般向前疾驰而来。
“狄掌柜 —— 问药 —— 等等我!”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声声呼喊声也随之出现,狄姜心一沉,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狄姜:“你听见了吗?”
问药:“听见了。”
狄姜:“难道是……”
不等狄姜说完,问药便点了点头,抓着她的双臂,兴奋地大喊道:“是王爷!是武王爷呀!他来找咱们了!”
此时正逢夕阳西下,残阳在河面洒下一层光晕,薄雾笼罩在江面,天地变得妩媚又朦胧。武瑞安就这样骑着脖间系着红璎珞的白马,突然从林子里冲出来,稳稳地停在了河边。
武瑞安骑在马上,与画舫上的狄姜四目相对,这一刻,仿佛天地间便没有了别人。对武瑞安来说是再看不见旁人,可对狄姜来说,却似在看一个大麻烦。
“王爷怎么来了?”狄姜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当然是来找你们了!你们不辞而别,倒还质问起本王来了!”武瑞安从重逢的喜悦里抽身而出,佯怒道,“若不是我发现及时,你们现在怕是已经乘船离开了?”
狄姜一时失语,不知如何作答。
“为什么不辞而别?”武瑞安接着问道。
“我……”狄姜蹙眉,在他目光灼灼的拷问之下,竟发现自己有些心虚。
可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
自己既不偷也不抢,要去哪里,与他何干?
狄姜想明白了便要回敬他,可还没张嘴,却又听武瑞安说:“算了,本王原谅你了。”
“欸?”狄姜一愣。
“本王心胸广博,不与你计较了。”武瑞安说完便翻身下了马,自顾自牵着马上了画舫,然后找一处拴好,做完这一切后才笑道,“不管你去哪里,本王都要陪你去。”
“王爷此话当真?真太好了!”问药喜上眉梢,却被狄姜狠狠瞪了一眼,不得已只能噤声。狄姜嫣然一笑,淡淡说着:“王爷不需要回太平府向陛下复命?如今龙茗大将军辞了官,您又离开了军营,将士们岂不是群龙无首?”
“本王已经将他们妥善安置,母皇那边也已经修书一封,你就放心吧。”武瑞安说完,就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一般笑道,“从哪儿找来的画舫?工艺水平之精良,竟不输于太平府,真是让人倍感亲切。”
可不是亲切吗?
根本就是按照他的画舫复制而来的。
狄姜心不在焉,勉强点头称“是”,心中却叫苦不迭。
这武瑞安怎么就像一块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
“你不用觉得有压力,本王知道你要去哪儿。”武瑞安将身子靠在船舷上,侧头看向狄姜,眼角带着十分的笑意,“你不就是去青云山寻钟旭吗?本王不是小气的人,你且放宽心吧。本王让你去,但是有个要求,必须让本王陪你一起去。”
武瑞安满脸堆笑,可狄姜怎么看都觉得他在说反话。
不是小气的人?
那跟着来做什么?
狄姜叹气,知道自己是甩不掉他了,只能认命。她对撑船人点了点头。此时,就连撑船的老者亘古不变的冰山脸上也出现了些许笑意,与狄姜对视的片刻眼睛里似乎在说:“您似乎红鸾星动了。”
狄姜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自己此番怕是要名誉扫地了……
她不想再与他们纠缠,索性一人钻进了船舱,闭目养神。
画舫缓缓地向前行驶,河面渐渐变得宽广起来,江水深远浩渺,向前望去,天地亦变得开阔。虽然泷江的波涛没有大海那般波澜壮阔,但是也称得上波涛滚滚,这也是狄姜要画一艘大船的原因。如若不然,凭一叶扁舟在这滔滔江水之中,就算有摆渡人撑船,怕是撑不了多久也会倾覆,她可不想什么时候在睡梦中变成落汤鸡。
“你们从哪儿弄来这么大一艘船?看着还挺眼熟。”
“当然是……向这位船家租来的呀!”
船舱外传来武瑞安与问药的对话,狄姜起先心中一紧,生怕问药说出“是掌柜的变出来的”这种话来,但是事实证明她还不算太笨,狄姜这才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
画舫的船舱里一共有四间房,左右各两间,中间有一条可供两人并排通行的走道。武瑞安安抚好白马之后也回了船舱,挑了狄姜对面的房间住下。他发现,房间里的红木雕花大床十分眼熟,不仅床上有刺绣精美的被褥和床单,就连枕头都与太平府百花楼画舫的一般模样。武瑞安深感震惊,但一想狄姜平时没少赚银子,租了这一艘豪华画舫也不足为奇。他随即脱下铠甲,换上寻常的衣物,又重新将发冠梳理整齐,随后走出船舱。这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船外一片漆黑,江面一丝渔火都没有,两岸亦没有人烟。苍穹之上,就连圆月都深藏在了云层之后,一切安静得有些诡异。
“这天有些不大对劲哪。”武瑞安这一声呢喃恰好被问药听见了。
“哪里不对劲了?天黑了不都这样吗?”问药问。
“江河之上,竟然没有一丝风声,就连水浪声都没有,你不觉得很奇怪?”
“是有点儿怪……”问药嘴上附和,心里却不觉得有多奇怪。毕竟船是掌柜的变来的,撑船人也是掌柜的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这些都不是凡人可以理解的范畴,那么平静的江面在这一切之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问药没当回事,可狄姜却放在了心上。狄姜披上外衣走出船舱,去船尾寻摆渡人。
“今夜江面可有事?”狄姜在摆渡人身边坐下,问道。
“无事。”摆渡人摇了摇头,黝黑的眸子犹如漆黑的夜,没有一丝光亮,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在他苍老的躯壳里,没有灵魂,没有喜怒,只有一颗跳动的心。这样的摆渡人还有很多,发散幽碧光芒的便是他们的心灯。
在三途河边,往来的渡船多达上万艘,每一艘船上都有一个摆渡人,每一艘船的船尾都有一盏心灯。他们负责将这些人接引进入忘川,接受百名判官的审判。他们日日夜夜周而复始,从而锻造了处变不惊的心,能化解世上所有的波澜。
可就因为他的气定神闲和波澜不惊的外表,让狄姜更加觉得不对劲,因为不论事小事大,在他们看来都是无事。
对他们来说什么是大事?
山河倾覆、江河倒流,到了那时,他们的眉头或许才会皱一皱吧。
狄姜叹气,问摆渡人等于是白问,现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狄姜看着漆黑宁静的水面,此时就连自己船上烛火的倒影都瞧不见了,她知道这回应该是遇到大麻烦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气氛这样压抑?”这时,武瑞安和问药也从前舱来到了船尾。他靠近了狄姜,双手在她的面前晃悠:“狄大夫?”
许久之后,狄姜才回过神:“王爷快些回船舱吧,今晚天色有异,还是不要在船舱外走动的好。”
“怎么了?”武瑞安蹙眉。
“出什么事了?”问药大惊失色,显得很是激动。狄姜就怕问药添乱,所以没有多说,相比之下,倒是凡人武瑞安更加沉稳。
狄姜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与你们提个醒,以防万一罢了。”她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过天幕,劈开了帘幕重重的靛青色的天空,紧接着耳边传来滚滚闷雷声。
“嘶 —— ”的一声,凄厉的马鸣声响彻画舫,将几人着实吓了一跳。不过他们没有时间惊诧,几乎是与此同时,天上突然降下雷霆,伴随着大雨倾盆而下。霎时间,天地间风起云涌,滔天大浪滚滚而来,船身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问药下意识抓住了船身护栏才避免跌倒,而她身边的狄姜却因一时大意,一个踉跄,跌在了船舱与船尾之间的空地上。狄姜手肘撞在木板上,便觉一阵麻痹,右手再使不上劲。
“掌柜的!”问药大急,可她自身难保,只能紧紧抓住船舷保持些许平衡。船上的人皆是满脸大惊,只有摆渡人岿然不动,就像长在了船上一般。
狄姜从短暂的失神之后清醒过来,她刚想要站起身,又一个大浪打来,船身一动,将她掀到了船的另一侧。这次她却没有再落在坚硬的木板上,而是落在了一个人的怀里。武瑞安飞扑过来,将她稳稳地抱在了怀中。下一刻,又是一声巨响,二人一齐重重地跌在船身的左侧,二人的声音被淹没在了滔天巨浪以及滚滚炸雷声之中,他们都在瓢泼大雨的浇灌下浑身湿透了,显得狼狈至极。
“你没事吧?”武瑞安一脸关切。
狄姜摇摇头:“没事。”她晕乎乎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武瑞安的额头似乎有鲜血流下,但很快又被雨水冲刷掉了。
“你流血了。”狄姜关心地说。
“小伤而已,你没事就好。”武瑞安目光坚毅,没有流露出半点痛苦。画舫还在波浪中起伏,前头是昏暗不明的江面,让人根本看不清画舫正在往什么地方行驶。
“抓稳了!”这时,面无表情的摆渡人难得地睁大了双眼,疾言厉色地对其余三人发出了警告。问药下意识抱紧了船舷,武瑞安用右手用力抱紧了狄姜,另一只手则抓紧了船上的缰绳,在二人周身捆绑了好几圈。就在此时,一阵失重感传来,天地开始天旋地转,船身随着暴风雨在剧烈颤动。但更可怕的是,前方已经没有水路,一道巨大的瀑布从山顶飞流直下,他们即将从山巅冲向深渊。
问药惊得花容失色。狄姜却仍保持着清醒,她的头埋在武瑞安的怀里,双眼却睁大了,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世界。下一刻,伴随着问药凄厉的尖叫,画船从那山顶直挺挺地坠落下来。高山低谷足有几十丈的差距。画舫似一个自由下落的木盒子,从高处跌落,好一会儿才重落在了水面之上,激起千层浪花。
问药被浇了一脸水,武瑞安浑身湿透了,狄姜被他护在怀里,倒是没溅到多少水。画舫在暴风雨中乘风破浪,迎着风雨疾行在波涛之上。摆渡人平静无波的面上没有半分惊惶。画舫上的烛火悉数熄灭,只剩下摆渡人的右手提着的那盏碧灯,只见他的左手护在碧灯之旁,青碧幽暗的光芒是这滔滔江河之上唯一的光亮。他们不知道自己在风雨中行了多久,直到天光渐渐泛起鱼肚白,雷霆才将将歇息。绛紫的晨光在河面浮现,熏染着暴风雨后的天地,寒风吹过,船上几人都是好一阵哆嗦。
“没事了没事了,有本王在,你不必害怕。”武瑞安抱紧了狄姜,只是他没有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而狄姜自始至终在他怀里,皱着眉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她从来不害怕生死,只害怕旁人的深情。
武瑞安为什么就这么笃定自己需要他的照拂呢?
这是狄姜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渐渐地,天地愈见明亮,直到最后一道金芒破出厚厚的云层,阳光撒向大地,倾盆大雨也变成了小雨点,到最后风和日丽,再见不到半分落过大雨的影子。摆渡人扬起嘴角,重新将碧灯挂在船尾,自己也寻了一处坐下。
问药见风雨停歇,立刻跑到狄姜身边,替他们解开了身上的绳子,一脸关切地问道:“掌柜的,您没事吧?”
“没事……”狄姜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是并没有受伤。问药见她被武瑞安护得极好,这才放下了心。而武瑞安和狄姜抱在一起整晚,双手已经没有了知觉。他勉强勾起一抹笑意,跌跌撞撞地扶着狄姜站了起来。
“没事了就都回船舱休息去吧,这里有我看着,不会有事。”摆渡人朗声道。经历一整晚的风雨,几人都疲累至极,听了这话便各自回房了。
狄姜换了衣服往床上一躺,沾了枕头便陷入了沉睡;问药与她差不多,不多时便陷入了沉眠;武瑞安则显得小心翼翼得多,换好衣服又出来,在船舱内外仔细检查过没有破损之后,又给白马喂了些粮食。做完这一切,他仍不打算去睡,而是走到摆渡人身边坐下:“老船家一看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经历起风浪来脸色都不曾变过几分,在下佩服,多谢船家救命之恩。”说完,他躬起身子,拱手作揖。
摆渡人没有说话,而是扬起嘴角,给了武瑞安一个大大的微笑。然而他的笑容像是刻进了苍老褶皱的面上,比哭还难看。
武瑞安被吓了一跳,总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诡异,明明是个活人,却比死人更吓人。
武瑞安坐不下去了,落荒而逃。
武瑞安回到船舱时,发现狄姜的房门没有关紧,从门缝向里望去,恰好能看见她熟睡的面庞。一道晨光打在狄姜铺满了锦缎丝被的柔软的大床上,她长长的睫毛就这样漾在光晕里,没有昨晚那般怜人的眼波,却也还是让他醉在了她恬淡祥静的面容里。武瑞安强忍住想要抱一抱她的心思,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张开双手,发现自己脑海里回想的全是狄姜消瘦羸弱的身体,那么柔软,那么纤细,那么香甜……直到现在,他似乎还觉得自己拥着她纤弱无骨的肩膀,正让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胸膛,她的双手紧紧环住自己的腰。这一幕在武瑞安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辗转难眠之后,他决定去外头吹吹风,清醒清醒。
武瑞安走出船舱,却瞥见浩渺的江面上升起了一层浓浓的雾霭,不远处的江面上,在浓重的迷雾里隐隐约约有人影在攒动。
江面上怎么会有人?
“把船摇近些。”武瑞安走到船尾,指着远处那叠人影对摆渡人道。
摆渡人的眼睛如两颗绿豆,隐在层层皱纹之中,他没有忤逆武瑞安的话,将船向那处行驶过去。待船靠近了武瑞安才看清楚,迷雾下有几艘渔船倾覆在了河面,船底露在河水上,其上站着十余人,男女老少皆有。他们面无表情,没有哭闹,没有呼叫,亦没有露出惊惧害怕,只是一脸淡漠地看着画舫接近自己,眼睛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船尾的绿灯。
武瑞安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他们都没有受伤,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该是昨晚的暴风雨引来的大浪导致的,好在他们精神还不错,只是有些疲惫,看样子应当没有伤亡。”
摆渡人侧头看他,咧嘴一笑,笑容高深莫测,诡异多端。武瑞安被他的笑惊得汗毛倒立,可这时却没有闲暇时间去害怕,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因风暴遇到困难的人们身上。
武瑞安找来绳索,对着下面倾覆的船上的人抛去,同时呼喝道:“相遇即是有缘,到我的船上来歇息吧,我送你们去岸边。”他说这话时,丝毫也没意识到这船是狄姜租来的,自己也不过是船上的一个渡客而已。他毫不犹豫地将船据为己有,没有看到摆渡人在他身后一脸莫测的笑意。摆渡人气定神闲,右手手指随着碧灯发出的幽波有节奏地张合,那倾覆船只上立着的人便一个接一个地随着他的牵引攀附上了船来。
武瑞安:“你们就在船头和船尾歇息吧,动作轻一些,内子正在船舱内歇息,小心不要扰了她的安眠。”他不断地对来人轻声叮嘱,仿佛要将狄姜护到心坎上去。遇难的人木讷地点头,按照武瑞安的指示,在船尾与船头坐下。他们的穿着与常人无异,武瑞安便丝毫没觉得他们有何不妥。
“给他们喝点水吧,在风浪里漂了一夜,怕是已经虚脱无力了。”武瑞安当他们是被风浪吓傻了才这副模样,忙前忙后地张罗着。摆渡人看不下去了,才嘶哑着声音开口:“公子还是去歇息吧,老夫自会看护他们。”
经此一遭,武瑞安已经疲累至极,他见这群人都木木讷讷的,好像也没有什么需求,也就不推脱了。“那就劳烦老伯了。”武瑞安拱手作揖,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会儿他倒与狄姜一般,沾了枕头便陷入了沉眠……
正午的阳光与早晨相比并没有亮堂多少,反而因为愈来愈多的雾霭更显得朦胧和昏暗。画舫在看不清前方十丈开外的状况里缓缓向南驶去,一路上偶尔能瞥见江边有诸多枯萎的柳树,烟斜雾横里,这一切将气氛渲染得更加苍凉。
冬日的天气愈加寒冷,摆渡人始终穿着单薄的麻质衣物,褴褛又肮脏,可他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他的眼睛始终盯着船上的乘客。他早已失去了凡尘五识,接引这些人到彼岸去才是他唯一的职责。
狄姜在傍晚时分才醒来,一打开房门,便觉一股深重的死气扑面而来,“余波未平”四个字在她的心头猛然震颤。狄姜走出房间,左右一看,便见船头船尾坐着十多个落汤鸡一样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狄姜蹙眉,小心翼翼地躲过这些人,走到船尾问摆渡人。摆渡人躬身行礼,显得有些紧张,片刻后才抬头解释:“是公子将他们救了上来。”
“公子?”
摆渡人点头。
狄姜这才明白,他嘴里的公子应当就是武瑞安了。一般人看不见这些人,这会儿因撑船人是摆渡人,武瑞安便也能看见凡人看不见的东西了。
“我知道了。”狄姜沉下脸,语调冷淡,“以后若再遇到这样的,不要再多管闲事,若没有你的帮助,他们上不了船。”
“是……”摆渡人苍老嘶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显得很是害怕。少顷,见狄姜无意怪罪自己后,才暗自舒了口气:“那他们……”
“寻个岸边将他们放下便是,切记,不要惊到武瑞安。”
摆渡人颔首,寻着不远处的灯火阑珊处,将船缓缓驶向了岸边。黄昏时分,泷江边一处村落里正升起袅袅炊烟,挨家挨户正在饭点,空气里传来饭菜的香味,引得睡梦中的武瑞安和问药都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循着菜香来到了甲板上。此时,被救的人一个个正顺着船板往下走。
“他们……”问药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狄姜。狄姜悄无声息地做了一个“嘘”的动作,问药才闭上了嘴。狄姜转头对武瑞安解释:“他们便是这个村子里的渔民,到家了便让他们下船了。”
武瑞安点头,满意地说:“如此甚好,我救他们上船来也正是这个意思。”
“王爷好心,民女替他们谢谢您了。”狄姜低头,面上做出恭敬的模样,其实却恨得牙痒痒。根本不需要他多管闲事,若等得一日两日后他们仍在船上,到那时变了模样,又或者被阳光照了去,导致灰飞烟灭,那才是犯了杀孽大戒了。好在今日阳光躲在云层雾霭之后,好在自己醒得早……
待最后一个人离了船,摆渡人便收起横板,再次坐回了船尾,驾着画舫向江心驶去。岸上的人们在摆渡人的示意下,齐刷刷地举起右手,向武瑞安挥手告别,面上浮现出木讷的笑意,似乎在道谢。
“不必客气!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这是我该做的!”武瑞安同样高举右手,向他们挥手道别。问药在一旁看得牙关打战,许久才干笑着低声道:“王爷心眼好,但愿他永远不要发现真相。”
“谁说不是呢?”狄姜摇头失笑,觉得这王爷可真是好玩得紧。
画舫荡出涟漪,缓缓远离了村落,这时再看岸边,依稀便只可瞥见几缕幽幽的火光。于武瑞安来说只看到几枚铜铃,狄姜却明白,那是锁链。
“王爷,您相信有妖魔鬼怪吗?”狄姜走到武瑞安身边,轻声道。
武瑞安一愣,随即爽朗一笑,摊手道:“我相信它的存在,但是我没见过。”
“您也不怕这些东西吗?”狄姜问他。
武瑞安温柔一笑,凑近了狄姜,将她禁锢在船壁与自己的身体之间,柔声道:“比起天黑和鬼,我更怕你的心酸和皱眉。”摆渡人闻言,身躯陡然一震,看向武瑞安的眸子里浮出奇怪的笑意;问药则支起双手,一脸的浪漫和陶醉。
“是吗,不怕就好。”狄姜当作没听见,掩嘴一笑,便悄然绕过他,转身进了船舱。进屋之前,狄姜对摆渡人投去了一个晦暗不明的眼神,与此同时,摆渡人的脑海里便清晰的浮现出了一句话:“忘川之水可以忘情,给他来一杯。”
“是……”
半个时辰之后,摆渡人布下了一桌酒席,邀狄姜、问药与武瑞安三人入席。夜色下,明月缀在半空中,月色笼在薄雾里,带着几分愁婉与哀怨。狄姜主仆二人与武瑞安对坐在船头,赏着月色,同桌对饮。狄姜端起莹润的白玉酒杯,在酒壶中倒了大半杯晶莹剔透的酒水,递给武瑞安道:“这酒名叫‘忘情’,是刚才在岸边向村寨里的人买来的,您尝尝看?”
“好!”武瑞安大手一挥,看也不看便尽数饮下,罢了还一抹嘴,朗声笑道,“好酒!好……”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脸色一绿,眉头紧蹙,不多时,他的额上便淌下了豆大的汗珠,显得很是痛苦。接下来,他想说的话便全然留在了肚子里,再过了稍许,他便摆了摆手,连一个字都来不及说,捂着肚子快步去了茅厕。
“王爷怎么了?”问药疑惑。
“没事,可能是吃坏肚子了。”狄姜笑了笑,转身将忘川水全数倾倒在了滔滔江水之中。
“倒了多可惜呀!我还没喝过呢!”问药扯着嗓子哀号。
“你不能喝。”狄姜摇头。
“为什么我不能喝?”
“那是忘川的河水,喝了会使人忘情,你没有心上人,喝了也没有什么用,反而白白地闹肚子。”
“那您为什么要给王爷喝?”问药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便听狄姜说:“武瑞安对我的感情不容于世间,我不能再让他继续沉溺下去。”
“为什么?”问药急道,“为什么您不能喜欢他?”
“因为我不是凡人啊……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在我的心里,亦有一个谁也不能代替之人,这样的我,怎么能白白耽误了这世上无双的公子?那是造业吧……”狄姜淡然说完,她清亮的声音,混着清冽寒凉的冷风,似乎穿过了重重雾霭,飘到了三途河边。
问药想象着王爷喝完忘川水之后,从此便将掌柜的遗忘,不再对她满目殷勤之后的样子 —— 那一定会是世上最高不可攀,如明月一般遗世独立的世家公子。他又会变成那个被世人所赞颂喜爱,对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无所垂怜的铁血王爷了。
问药不置可否地长长叹了口气。想来想去,她都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喜欢王爷万般疼惜掌柜的模样……
夜晚的江面上寒风凛凛,狄姜与问药坐在船头,乘着风浪,等待武瑞安回来。狄姜的下巴隐在狐裘围脖之中,长长的睫毛搭在双眸上,和着时不时飘散而过的江雾,端的是一副美人烟波怜的模样。她挽起红袖,在桌上生起了一炉炭火,用来烫酒。此时酒壶里的酒已经被她换成了普通的佳酿,微微的酒香飘散在空气中,为江面孤清的气氛装点了些许人情味,倒是抵消了些许孤独。狄姜沉静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张扬,让人无法忽视,但是当她嘴角带着浅笑,一笑而过后,眼睛里又似乎有一种岁月悄然流淌,握不住又抓不着的苍凉意味,便是叫人看不明白,这会儿她究竟是在笑,还是想哭……
“你们怎么都不吃啊?”武瑞安回来之后,神色便恢复如常了,他坐在狄姜对面张罗着,“这些菜都是岸上高价买来的吧?凉了可怎么好?多浪费啊!快吃快吃……”说着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在狄姜碗里。
狄姜和问药都觉得有些惊讶。问药一脸疑惑地看着狄姜,而狄姜却瞪大了眼睛看着武瑞安,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看着我做什么?没胃口?多少也垫垫,你都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武瑞安说完,自己啃了一只鸡腿,随后又给三人斟满了酒盏。
问药看向狄姜,眸子里写道:“掌柜的,他怎么没事儿啊?”
“我也想知道……”狄姜一脸狐疑,心不在焉地吃完了这桌酒席,武瑞安和问药收拾的时候,她便悄然转身去了船尾。
狄姜走近摆渡人,问:“你给我的忘川之水,可是真的?”
“是。”摆渡人颔首,绿豆大的眸子里透露出十分的肯定与恭敬。
狄姜却更加疑惑了。
忘川之水可以忘情,武瑞安喝了却跟没事人一般,对自己仍是关心不已,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一直恍恍惚惚的?”武瑞安悄然出现在狄姜身后,说话的同时给狄姜披上了一件披风,“江上风大,若是生病可怎么好?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去吧。”武瑞安的声音温柔沉稳,听上去十分悦耳,可越是温柔狄姜越是狐疑,此时就连摆渡人都是一脸疑惑,似乎在说:“忘川之水为什么对他没有用?”
狄姜转过身,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武瑞安,武瑞安见狄姜正眼看着自己,反而喜上心头,更是开心:“狄掌柜似乎有话要说?”
“你……还喜欢我吗?”狄姜懒得跟他绕弯子,索性开门见山。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武瑞安面色一怔。
“回答我,喜欢还是不喜欢?”
狄姜郑重其事的模样让武瑞安错以为她是要接受自己,武瑞安急道:“当然是喜欢的!”
“与过去相比如何?”狄姜脸一沉,眉头紧蹙。
“更加喜欢了!”武瑞安坦坦荡荡,说着双手便搂住了狄姜的双肩,将她环在自己怀里。狄姜并不反抗,她索性将头枕在武瑞安的肩膀,双眼紧紧地盯着摆渡人。摆渡人一脸错愕,随即摊开双手,似乎在说:“我也不知道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此时已近子时,江面风大,但再冷的风吹拂也不及狄姜心中的寒冷,她的思绪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清明无比。假如忘川之水对武瑞安没有用,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 —— 武瑞安根本不喜欢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表面功夫,他有着不可告人的另一层目的。虽然狄姜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武瑞安对自己的感情绝对不是表面上这般的宠溺包容、怜爱有加。
一切都是他刻意伪装出来的。
狄姜明白这点之后,并不觉得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只要武瑞安不是真心待自己,那么她就不必感到有包袱,就算与他虚与委蛇一阵,也无伤大雅了……
狄姜面露轻松的笑意,轻轻回抱住了武瑞安的身子,柔声道:“狄姜多谢王爷垂怜。”
武瑞安闻言,通身一震,更加紧紧地回抱住了狄姜,似乎恨不得将她的身体揉碎到自己的身子里来:“狄掌柜,你……”
“还叫狄掌柜?”
“狄……姜?”
狄姜眉眼含羞,微一颔首,被他抱得有些痛,便随意寻了理由回了自己的房间。临走前,还用从不曾有过的温柔语调说:“明儿见。”
“明儿见!”
狄姜走后,武瑞安激动了一整晚,拉着摆渡人喋喋不休了大半个时辰,诉说着自己这些年来是如何苦苦追求狄姜未果,如今总算是有些眉目,看见希望的曙光了……
“果然在幽闭的环境中独处,才是增进感情的最好时机!狄姜这样难搞的女人到最后还不是会被本王给征服?本王的魅力还是所向披靡的!”
武瑞安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丝毫也没看见摆渡人的笑意越来越浅。到最后,摆渡人已经像是在看待一个死人一般看着武瑞安,他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恨不得对他说:“王爷,或许我们很快就能在黄泉重逢了,届时……老朽一定会再来送您一程。”
往后的日子,船上便多了许多欢声笑语,武瑞安和狄姜的相处模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狄姜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是武瑞安说什么便附和什么,整个人温柔如水,将他捧到了天上去。她在他面前,从高高在上的当空皓月变成了他的床前明月光,温婉恬淡,宛若小女儿家。问药看得一愣一愣的,却由衷地觉得开心。她素来支持掌柜的享受凡尘爱恋,这并不与他们的行事准则相违背,不是吗?古来多少才子配妖女,谱写出来的都是一出出倾世绝恋,现在掌柜的成了女主角,她也能捞一个女配东东了吧?
问药心情大好,说的笑话也比平日里多了许多,这一路来便是无论寒风多呼啸凛冽,船上始终是欢声笑语接连不断,就连摆渡人的笑容都越来越多了。
当一行人到达云梦泽时,蜀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白雪纷纷扬扬飘下,江面湖泊被白雪一点一点地覆盖。云梦泽的岛屿千姿百态,错落有致,宛如一颗颗珍珠洒落在湖面。而岛上的山坡平缓,林木四季葱茏,团团云气萦绕在千山洞穴之中,又从洞中逸出,飘浮飞散,水乡泽国由此得名。
狄姜三人便在这万千岛屿之中寻了最大的一处岛屿落船。临到下船时,武瑞安怕狄姜冻着,便将自己的衣物脱下,给狄姜做了披风。那一副怜爱心疼的模样,叫摆渡人和问药都不自觉地起了鸡皮疙瘩。摆渡人实在忍不住,便轻声对武瑞安“提点”:“公子,后会有期……”
“多谢老伯这半月来的照拂,”武瑞安说着,递给摆渡人一锭白银,“这些银子够你吃半年了,回去好好歇息一阵子,多在家陪陪老婆孩子!冬日就不要行船了!”
摆渡人拒绝:“狄姑姑已经给过老朽船费了。”
武瑞安强行将银子塞到船家怀里:“银子不嫌多,还是拿着吧!”
摆渡人仍是摇头:“不妥不妥……”
狄姜见二人浪费时间,便忍不住开了口:“你就拿着吧。”
摆渡人看了眼狄姜,这才不得已将银子收在怀中,笑着颔首:“那……老朽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公子了。”
“对了。”武瑞安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近摆渡人,压低了声音说,“你以后见到漂亮姑娘,还是叫人姑娘吧,别‘姑姑,姑姑’地叫,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不太合适。”
“老朽知道了。”摆渡人闻言,心头想要大笑,双肩便止不住地颤抖。他努力地压制心头的笑意,等好不容易忍住了,便不再跟武瑞安打趣,而是将白马连同行礼一起送下船。之后,摆渡人很怕自己再跟这个不学无术的王爷待在一起,会忍不住告诉他事情的可怕真相,便飞快地独自驾着画舫离开了。
摆渡人离开后,江面上便起了大雾,大雾混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更显得云梦泽的风景如梦如幻,如画如醉。画舫很快就消失在了江雪雾霭之中,到最后就连一星半点的影子也瞧不见了……
“下了这么大的雪,他还要继续行船吗?会不会有危险?”武瑞安在岸上眺望,心中很是为他担心。
狄姜摇了摇头:“旅人在旅途中最期待的便是踏上归途,江的那头或许有他急切想要见到的人呢?他往来江河之中,自然心中有着十成的把握,你就不要担心了。”
“也是……”武瑞安点点头,随即凑在狄姜耳畔浅笑,“好在你在我身边,有你的地方,就是我旅途的终点。”
“数你嘴甜!”狄姜一摇手绢,帕子便带着她的体香拂在武瑞安的面上,他心中更加心痒难耐,伸手一抓,想要将她揽进怀里。但狄姜此时却又如往常一般悄然转身,与问药凑在了一处往前行,武瑞安想跟她甜腻的想法便又只能落了空。
第三十一章
云梦泽
三人一马,行走在覆了一层白雪的江边。雾气氤氲中,天地渐渐被大雪所覆盖,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冷冽的寒风在耳畔呼啸,三人都不禁瑟缩着身子,在雪地里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镇上。
这里说是镇子,其实也算不上。岛上大多是供过往旅人行经落脚的客栈。武瑞安随意选了一处客栈下榻,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座客栈是依山而建的。这座山是中空的,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深坑,可说是一个天然的圆形天井,客栈主人便围着深坑凿了一圈房间来作为客栈。这些客栈虽然建在洞穴之中,但因为天井,却也并不会让人感到压抑。
深坑作为客栈唯一的采光井,石壁上开满了漫山遍野的爬山虎。到了深秋的时候,爬山虎叶子会变红,然后慢慢地开始凋零。到了现在这个季节,叶子掉光了,种子却跟着成熟起来。一串串果实吊在枝干上,看起来不起眼,却是鸟儿们大好的过冬食物。鸟儿们索性在石壁上搭了窝,于是客栈里头成天都有很多种鸟儿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吵闹不休,声音清脆欢快,也不算扰人,在这满目萧条的深冬里,便算是一道喜庆的风景了。
三人毗邻而住,到达各自的房间之后,便见房间呈圆拱形,宽敞舒适。狄姜一进房间,便发觉这里的气温比外头高了许多,她迫不及待地脱下狐裘披风,然后在几间房里打量了一圈,又发现这里每一间房间的大小都不一样,且各自有着不同的风格与特点,小到水壶茶盘,大到桌椅床铺,都找不到两件重样的东西,但每一间的装饰都极具格调,不落俗套。
“这个掌柜真有趣。”狄姜笑道。
“可不是嘛!我看这客栈里头没有旁人,他一人打理这样大一间客栈真是不容易呢!”问药满眼新奇,看她的架势应当是已经将整个客栈十余间房间都瞧过一遍了。云梦泽岛屿众多,山峦起伏,沟壑纵横。在这样的地方,素来人迹罕至,至多只有旅人会路过此处游玩,累了歇息个一两日,又或者做一个世外高人,在此住上三月半年,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但无论如何,寻常过日子的平民百姓不会在这里多作逗留,于是在这场大雪的衬托下,云梦泽便更显荒凉和神秘。
翌日,三人起床后,只见天地间一片雪白,白茫茫的再看不见旁的颜色。大雪封山后,狄姜三人就被困在了客栈,每日只得与王掌柜一起,挤在最大的一个洞穴里,一起生火取暖。四人围坐的柴火堆之下的灰烬里还埋了八只烤红薯,一人两只,便是她们这一整日的口粮了。
问药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烤红薯,虽然香味四溢,可再好吃的东西接连吃了两天也不会觉得好吃了。她耷拉着脸,似有些生无可恋;狄姜也是如此,她的心早就飞去了白云观,若不是因为武瑞安在这里,怕他肉体凡胎受不住外头的天寒地冻,她早就拉着问药出去查访了;而武瑞安却在暗自庆幸自己跟着她俩来了,否则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人掳走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三人心中各有所想,比起狄姜和问药的百无聊赖,武瑞安则显得兴致十足。他闲来无事便与掌柜聊天,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值得赏玩的景点吗?”
王掌柜同他讲着:“来云梦泽看的就是湖面千岛林立,日出日落时湖面上的耀目金光就如一颗颗珍珠落在玉碟之上,但若要说出具体的景点,那还真没有。”
“王掌柜,您来这里十年可曾听闻过附近有个白云观?”狄姜没有抱什么希望,随口道。
“听过啊!”王掌柜点头,“白云观可是圣地,咱这一带甚少听说奇异怪事,可多亏白云观的庇佑了!”
“白云观在哪儿呢?”狄姜急道。
“白云观早就已经破败了,听说几年前被玉灵真人改建成了一座月老祠。”
“什么?!”狄姜与武瑞安大惊。问药更是夸张,直接捂着肚子大笑,“白云观变成了月老祠?!哈哈哈哈哈 —— 钟旭这掌教真人当得也真够窝囊的哈哈哈哈 —— ”
王掌柜见状,一脸莫名,狄姜推了问药好几次,可她仍是止不住笑意。就在问药笑得前仰后合之际,客栈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
“店家在吗?可还有空房间?”门外传来一公子的呼唤声。王掌柜一听来了生意,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着打开门,将风雪中的一行人迎了进来。狄姜和武瑞安循声望去,便见一行来人十余人,皆穿着不俗,尤其是为首的公子和两位小姐,举手投足都尽显贵气,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和千金。
董连城、董叶贞和董碧灵,几人便是距此千里开外暹梁城中首富董家的大少爷、二小姐和三小姐了。狄姜和武瑞安没料到在这样的风雪天里,能在荒郊野外看见这样的富贵游人,皆有些惊讶。董家三兄妹亦是这样觉得。
董连城看着武瑞安微微皱眉,而他身边的两位小姐自从进门后,眼睛就没有从武瑞安的身上离开过。这一屋子人都是容貌极佳的美人,武瑞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连狄姜也要自叹不如。再看董家的三位少主,大少爷董连城眉目普通,但在身上华贵的狐裘衬托之下,也显得气场十足;二小姐董叶贞穿着一袭轻薄的绢白纱衣,发髻上只簪了一支莹白的发簪,行走起来白练轻轻,步步金莲。她的面颊略微有肉感,双眸清澈明亮,煞是灵动;而董碧灵的衣着则显得年轻许多,她的衣裙上俭下丰,千褶百迭,配以白狐小袄,看上去摇曳生姿,亦不乏贵气。两位小姐瞧来都是豆蔻梢头的年纪,宛如两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
“小荷才露尖尖角,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狄姜面露歆羡。武瑞安听了,以为狄姜是在感叹自己青春年华不再,二十岁,已然是个世人眼中的老姑娘了,便立即安慰她:“女子最好的年华是在遇见了心爱的男人时才真正到来,与爱人相处的时光才是最好的年华,你有我相伴,便是拥有这世上最好的男儿,哪里还需要羡慕旁人?”
狄姜回头看着武瑞安,只见他正灼灼地看着自己,眼神炽烈而火热,一副恨不得为自己掏心掏肺的模样。董家的两个女子已经看呆了,就连董家少爷都面色微怔,可见武瑞安的魅力足以感染周边所有人。这若是放在普通女子身上,只怕早就已经因他的目光而开心幸福得晕过去,但她是狄姜,又怎会如普通女子一般呢?何况她还知道武瑞安不安好心,便是如何也不能随了他的意。
“所以……你爱上我之后便迎来了最好的年华?”狄姜笑问。
“没错。”武瑞安大方地点头,双眸仍未从狄姜的面上移开半分。
狄姜盈盈一笑,掩嘴道:“怪不得我总觉得自己不开怀,原来是没有遇到令我开怀的人。”
“这不是遇见我了?”武瑞安一愣。
“是你爱上了我,又不是我爱上了你。”狄姜更正,“我点亮了你的生活,可是我的日子却还没有遇到对的人来点亮呢。”
武瑞安垮下脸,面上有些挂不住。此时董家女子都有些惊讶,似乎不能理解狄姜为什么不喜欢这样貌美的公子。而同为男儿的董连城却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很显然,他很有些幸灾乐祸。
“几位客官想要几间房?”这时,王掌柜出来打圆场,打破了这一室的微妙氛围。
“来十间上房!”董连城道。
“哎呀!这可怎么好!你们晚了一天,昨儿个这三位客人要了三间房,如今客栈里只剩下九间空房了。”
“那就让她们俩挤一挤,腾出一间来给我们,我帮她们出了房费便是!”董连城大手一挥,比武瑞安还潇洒地掏出两锭银子,放在了王掌柜手里。
“这……”王掌柜迟疑。
“不够?”董连城说着,又拿了一锭银子出来,放在他手中,“够了吗?”
王掌柜一脸无奈,转头看向武瑞安:“公子您看……”
武瑞安这下可不干了,想他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什么时候在钱这方面跟人比输过了?狄姜知道他肯定怒上心头,连忙去拉,可拉不住他,只见武瑞安豁然起身,然后一头冲上前,紧紧盯着董连城,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公子,你钱很多啊?你怎么不干脆把这家客栈买下来,将我们都赶出去不是更好?何必还来询问我的意见?”
“你!”董连城被他这样一吼,心头自然也是怒火中烧,可他却不似武瑞安这般鲁莽,而是强压住心头的怒气,好声好气地说,“这位公子,我也是想与你们商量罢了,您何须这样生气?”
“我不生气,我只是这辈子还没被别人拿钱砸过,你倒是砸我一次,让我开开眼界呗?”武瑞安冷哼一声,似乎打算跟他杠到底。
“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呢?”董连城被武瑞安气得脸色发白,刚要与他争吵,却听身后的董叶贞开了口:“你们不要吵了。”
董叶贞嘴角带笑,柔声道:“碧灵妹妹说了,她与我同住一间就好,既然还有九间房,就不必麻烦这位公子和两位姐姐了。”说着,她向狄姜点了点头,表示歉意。
“这……”董连城有些迟疑。
“哥哥不必多说了,我们到底是后来的。”董叶贞说完,便拉着董碧灵的手走了进去。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王掌柜立刻眉开眼笑,领着一行人进了房去。董连城见状也不再理会武瑞安,随即帮着小厮一起,将行李都搬了进来,去了各自的房间。
“山野村夫,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真是不知好歹!”武瑞安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骂骂咧咧地坐回了狄姜身边。
“王爷也不必跟他们计较不是?”狄姜笑了笑,亲自剥了半个烤红薯喂到武瑞安嘴边。武瑞安见有此福利,才不再跟他们计较,暂且忘了这段不愉快。而一旁的问药显然还沉浸在白云观变成了月老祠这件事上,并没有注意到这件小插曲,她的双肩仍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似乎费了许多功夫,仍是不能憋住笑意。狄姜内心叹息,想着等到天光一放晴,还是得去月老祠看看才是,那里多少都应该会有一点线索吧……
大雪在下了三天之后终于停歇,第二天天光大亮。狄姜走出房间,便见天井的树枝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不知是初融的积雪,还是未干的晨露。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围着天井里打转,时不时飞扑而下叼颗果子吃,一切看上去美好又祥和。这时武瑞安已经起床多时,正在山洞大厅里跟问药用早膳,两个馒头加一碟热乎的小米粥,眼看就要见底。
“今天终于不用吃番薯了。”狄姜笑了笑,刚要坐下,便见身后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董连城自负的大笑声 ——
“只要将你们平安带回去了,想他们也不会诸多责骂,若是爹娘真生气了,碧灵妹妹尽管将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脸皮厚,不怕挨骂!”
“多谢连城哥哥。”董碧灵长舒一口气,似是放下了心。
闻言,狄姜与武瑞安对视一眼,却觉得有些奇怪 —— 这兄妹之间似乎有些太见外了。
一行人很快便走到了厅中,董连城与王掌柜告辞之后便与仆从们一起走了出去,抬行李的抬行李,牵马车的牵马车,只剩下两位小姐在厅中等待车驾置办妥帖。
“这是什么?”就在这时,问药在地上捡起一个三角形的物件,递给狄姜道,“这是您的吗?”
狄姜接过来,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不是。”那物件通体成红色,半个巴掌大小,外形看上去像是一个腰坠,但仔细一摸索便又会发现那枚坠子是纸做的,像是一个护身符。
“这可是你们落下的?”狄姜扬起手中的坠子,朝着董家两位小姐问道。
董叶贞和董碧灵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袖子,董碧灵摸出一个同样的护身符,便舒了一口气:“不是我的,叶贞姐姐,看看是不是你的丢了?”
“哎呀!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都浑然不觉,若是回去发现没有了,我这一遭可算是白来了!”董叶贞在袖口里摸了好几下,发现自己的那枚确实不见了,便立刻上前来接过那枚护身符,对狄姜笑,“多谢姑娘。”
“这是什么东西?”问药忍不住好奇。
“这个呀,是青云山上的月老祠里求来的祈愿灵符,只要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还有心上人的生辰八字都写上去,他们就一定会开花结果,结为夫妻!”董碧灵笑着推了推董叶贞,挤眉弄眼,“叶贞姐姐,你说是不是呀?”
董叶贞面色一红,啐道:“少说几句,无人当你是哑巴!”
狄姜和问药这下听出来了,这一行人冒着风雨上山,只是为了求这么一道祈愿灵符,看来这董叶贞对心上人还真是情深义重……
“对了,”董碧灵走过来,对着武瑞安掩嘴笑,“这位公子,听我一句劝,您也去那山巅上的月老祠求上一求吧,指不定神灵听了你的祷告,便让这位姑娘爱上你了呢?”虽然她说话之时用的是劝说的语气,可在武瑞安听来却很是刺耳。
“多谢姑娘好意,不过本……我还需要求人吗?”武瑞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笑,“我有这张脸,还有这通身的武艺,追求女人还需要求神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说完,他懒得再跟这一群人待在一个厅里,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脾气真怪!”董碧灵努努嘴,朝着他埋怨,“难怪你长得这样好看,人家姑娘还不喜欢你!”武瑞安全当没听见,并不与她计较,但倘若现在说话的是董连城,只怕是已经被他打得满地找牙了……
董家一行人离开后,客栈里就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待到下午,路上的积雪融了个四五成,狄姜便向王掌柜仔细询问了月老祠的去路,带着武瑞安和问药向青云山走去。
青云山是云梦泽里最高的一座山,乳白色的流云在它的四周浮动,抬眼望去,便见它的上半部分在阳光里,下半部以流云为界,笼罩在层层雾霭之中,但这更加让人觉得山高巍峨,耸入云端。它就像是一座海市蜃楼,平白地飘在了半空之中。
三人到了青云山脚,便见千级石阶从山脚笔直而上,高耸的石柱矗立在两旁,石阶上杂草丛生,石柱上字迹斑驳。这里荒芜凄凉,再也不似曾经的辉煌,昔日的荣耀已经离他远去,一切显得那般庄严肃穆,又是那般引人唏嘘。众人顺着石阶向上走去,好不容易上了山顶,终于在正中的位置看见了一座道观,道观正中的牌匾上却写着三个歪歪斜斜的大字:月老祠。
“白云观变成了月老祠,王掌柜诚不欺我!哈哈哈哈哈 —— ”问药难忍心中笑意,在寒风和白雪之中笑得花枝乱颤。狄姜深感难受,武瑞安感知到狄姜的难过,也不好意思笑出声。心中只奇怪这钟旭究竟遇上了什么麻烦,如何也不该落魄至此。
就在这时,月老祠的大门突然从里大开,门里走出了一名仙风道骨的老人。那道长看上去约莫花甲之年,眼睛凹陷,瘦骨嶙峋,穿着一件打了许多道补丁的长袍。狄姜几人见了他都是一愣,那人则更是惊奇,但惊奇在转瞬便变成满脸堆笑,他眉开眼笑道:“在下玉灵真人,是这月老祠的主事人,几位可是来此进香求姻缘的?”
三人面面相觑,摇头。
“来算命的?”
三人又是摇头。
“求子嗣?”
三人仍旧是摇头。
“那是?”玉灵真人迷惑了,实在猜不透这一群容貌俊逸、穿着显贵的人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要干什么。狄姜虽然觉得眼前这满身铜臭的老头跟钟旭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她仍不死心,上前两步问道:“我想问问这里从前可是白云观之所在?”
玉灵真人一听她说起白云观,不由脸色一变。狄姜见他面色有异,知道自己是问对了人,于是乘胜追击:“您可认识一位姓钟的道长?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童子,大概这么高。”说完,比了比自己的肋骨处。
“不认识!”不等狄姜说完,玉灵真人立刻斩钉截铁地摇头,“我不知道什么白云观,也不认识钟旭!你们赶快走吧!”说完,他大力地将狄姜推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月老祠的大门。
“道长!道长!”狄姜接连唤了两声,对方却并不打算开门。
问药拉住狄姜:“掌柜的,咱们还是走吧,钟旭不在这里。”
“为何要走?”狄姜笑了笑,道,“他刚刚已经不打自招,承认自己认识钟旭了。”
“欸?”问药瞪大了眼眸,“可他明明说不认识钟旭呀!”
这时武瑞安也笑了,朗声道:“将才狄姜只是问他认不认识姓钟的道长,根本没有提到钟旭的名字,那牛鼻子可不是不打自招了?”
“没错。”狄姜点了点头,她被他无理地推搡在外,却并不生气,只因他刚刚那句话里已经坦白承认了:他一定认识钟旭。连月来的寻找有了眉目,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她们不需要再像无头苍蝇似的在云梦泽寻找,接下来,只需要想办法让那老头将钟旭的行踪和盘托出便是了。可直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任三人喊破了喉咙,对方仍是不开门。
武瑞安几次想要翻墙而入,却都被里头人用烂菜叶和鸡蛋打了出来。这若是在平时也就罢了,可这里是寒风冷冽的山间,武瑞安的衣服被水一浸,没过多久,他就被冻得瑟瑟发抖。狄姜看着武瑞安一身污渍,不忍他继续受委屈:“我们明天再来吧。”
“不行!我今天非要把他揪出来不可!”武瑞安说着又是要飞身上墙,狄姜和问药连忙拦住他,也不管他咽不咽得下这口气,直接强行搀着他往山下走去。一路上,武瑞安都愤愤不已:“我明天就去找这里的县官,让他带一队人,把这月老祠给一锅端了,看他招是不招!”
狄姜:“王爷消气,或许明天他们就能想通了呢?何况若是惊动了县官,您以后怕就没有逍遥日子了,他们一定会禀报辰曌,然后将你送回太平府,您舍得与我分开吗?”
武瑞安无奈:“我带你一起回去便是!”
狄姜摇头:“我好不容易能与王爷游山玩水,这出来才一个多月的工夫,就这样回去实在是太可惜了!您说对吗?”
武瑞安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便只得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明天再来。”
“王爷英明!”狄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算将他的情绪稍稍安抚平息。狄姜暗自叹气,与凡人待在一起,实在是不方便。
当晚,待武瑞安熟睡之后,狄姜才掐了个隐身法诀,带着问药闪身飞上了月老祠。此时的月老祠里,众人已经熟睡。狄姜在休息房里粗粗看了一圈,便发现整座道观统共只有四个人,一个是月老祠的主事人,也就是今日他们见过的玉灵真人,但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另外三个都是道童的扮相,正在熟睡。狄姜没有见过他们,但看他们的面孔便可知道,他们似是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一般,饥寒交迫,面黄肌瘦。
问药忍不住嘟囔:“钟旭这个掌教真人当得也太不称职了,看这些小童子都饿成什么样了?”
狄姜叹息:“谁说不是呢?”
问药:“那老头去哪儿了?”
狄姜头疼:“许是跑了吧……”
正在狄姜一筹莫展、准备下山之际,她突然发现在道观的大门边散落了许多鸡毛和枣核,枣核说得过去,可是鸡毛就说不过去了,这与清心寡欲戒五荤的宗旨大相径庭。
难道……
“掌柜的你在看什么?”问药见狄姜停下步子,不由问道。
“我觉得这里有古怪。”狄姜道。
“有什么古怪?除了童子太瘦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奇怪的……要不要我把他们都抓起来,来个严刑拷打?”问药道。
“此事还需智取,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我们明日再来。”狄姜摇了摇头,说完,便带着问药下了山去。
第二天天一亮,狄姜便找王掌柜要了一些雄黄。雄黄是山中行人必要之品,在夏日用来驱除蛇虫鼠蚁最是管用,到了冬日也能用来酿酒,可说是家家户户必要之品。王掌柜长期都有储备,于是大方地给她盛了满满东东的一碗。
“多谢王掌柜。”狄姜笑着告辞,然后回房将雄黄递给了问药,并对她说道,“把这些撒在月老祠的大门口,过半个时辰再进去看看,回来之后,告诉我里头的情形。”
“我这就去!”问药满口应下,很快便带着雄黄上了山。她按照狄姜的吩咐,将雄黄洒在月老祠的大门门缝之中,不一会儿,便听里面传出几声惨叫,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里头正在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一般。她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时辰之后,才尝试推开大门,此时却发现之前的阻力都消失了,她不需要用什么力气便能打开门。
问药进门之后,便闻见道观里弥漫着一股臭不可闻的味道,就像一只千年没洗澡的老狐狸身上散发出的骚气。
“怎么这么臭?”问药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开始在道观里巡视起来。只见白云观前后总共有三个大殿,最前头的大殿已经被彻底改成了月老庙,庙里供有一白发银须老人坐像,慈颜善目,笑容可掬,他一手执姻缘簿,一手牵红绳,祠门两旁更有联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身注定事,莫错过姻缘。”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还真叫人看不出这里从前是个道观。
第二个大殿里供有三茅祖师真君,分别是太元妙道冲虚圣佑真应真君、定录右禁至道冲静德佑真君、三官保命微妙冲慧仁佑真君;第三个殿堂里则什么都没有供奉,空落落的只有一个蒲团,问药仔细地四下查看了一番,最后便确定了 —— 这道观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就连昨晚那些小童子也都不见了踪影。能证明这里曾经有人的证据,只剩下月老祠中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只冒着烟的土碗,土碗里盛着小半碗面条,看上去清汤寡水,里头怕是只搁了少许盐。除此之外,围着桌子还散落着几件衣袍,就像是人在袍子里消失了一般。道观里人去楼空,再没有半个人踪影,不,就连鬼影都瞧不见一只。
“想是他们吃到中途被我的雄黄味打断了才会如此,否则在穷成这样的道观里,他们是断不会舍得浪费粮食的……”问药想着,便回了客栈,将她的所见所闻回报狄姜。狄姜的嘴角便浮现出一抹笑,眼睛里更透着一副“果然如此”的意味。
“掌柜的,他们为什么怕雄黄?”
狄姜笑道:“他们不是怕雄黄,只是闻不得那个味道,雄黄对于他们,就如丹若花引之于你。”问药闻言,一股莫名的惧意便涌上心头,她想起丹若花引那独特的腐烂鸭毛味道,只觉隔年饭也要吐出来,她是再不想闻到第二次了……
问药撇撇嘴:“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想办法,把玉灵真人找出来了……”狄姜嘴角带笑,似成竹在胸一般,伏在问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问药起先有些发愣,而后便猛地点头:“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问药走后已是午时,狄姜见武瑞安还没有起床,便忍不住去房里唤他。待她敲了几声房门,却发现始终无人应门。她情急之下便掐了个法诀,趁着四下无人闪进了武瑞安的房中。
“王爷?”狄姜走近床边,才发现此时的武瑞安双颊绯红,身子滚烫,怎么唤都唤不醒。再一探他额头,便发现他发起高烧,浑身滚烫。狄姜立刻向王掌柜求了退烧的草药,再和着自己从太平府带来的药材一起煎水给武瑞安服下,他的身子才稍稍降了温。
武瑞安昏昏沉沉地在床上睡了一整日,狄姜便衣不解带在一旁照顾了一整日,直到半夜,问药拎着一个大麻袋回来时,狄姜才神神秘秘地拉着问药回了自己的房中。
“掌柜的您可真是神了!我还真抓着不少!”问药献宝似的打开麻袋,便见麻袋里躺着许多毛茸茸的小动物,它们被绑住双脚关在一起,都在拼命地挣扎。
“您看看,这是不是就是您所说的‘貉’?”问药随手抓起一只,将它递到狄姜面前,道,“我按照您说的,拿活鸡做引,做了一个捕捉笼,它们可贪吃了!几乎是一拥而上,我的笼子险些罩不住它们!”
“是了是了,可不就是它们了!”狄姜拍手叫好,“貉,体型短而肥,喜欢吃鸡和水果,与月老祠中的人是同一个品种。”
“什么!月老祠的人都是貉?”问药闻言一惊。
狄姜点了点头:“那老道士怕是修炼了百年的老貉,我若不仔细去看,都没看出。”
“那掌柜的抓这些小的来做什么?”问药疑惑。
“一丘之貉自然是貉貉相护,我抓了那老貉的子孙,他还不得来与我拼命?”狄姜弯起眉眼笑道,“去,找一个空地,生起明火,将它们的毛剃光了放在火上烤,让它们的骚气飘散十里,我就不信那老东西不出来。”
“好!”问药一口答应,又去柴房里找来柴刀,对着这群小东西的毛砍了过去,不一会儿,这些貉的体毛便都被剃了下来,只剩下四肢和头上的毛发。问药将几只貉扛在肩上,又抱起地上的一大摊毛,再次走出客栈,这一次,狄姜跟在她的身后,打算与她一齐会会那玉灵老貉。
二人带着几只小貉,寻了一处高地,然后升起一堆明火,问药按照狄姜的指示,时不时便扔一些毛发进入火里。火堆里的木材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毛发烧焦的味道熏得二人眼睛疼,她们忍受了许久,仍不见草丛中有什么动静。
“掌柜的,就快要烧完了,怎么办?”问药道。
“唔……看来我们还不够狠。”狄姜说着,想了想,便笑盈盈地走到那几只貉面前,道:“快,叫、惨叫、大声地惨叫。”几只貉瞪大了眼睛看着狄姜,很显然它们听懂了狄姜的话,却因被她吓得不轻,半晌都叫不出声来。
“叫不叫?不叫我可把你们扔进火里去烤了啊?”狄姜拎起其中一只的后腿,作势要扔进火里,此时它们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此起彼伏地哭号。
“叽叽叽 —— 唧唧唧唧 —— ”一声声凄厉的惨号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几乎在下一刻,草丛里便窜出一个庞大的黑影,它隐在黑幕里,就像是一只全身长满了长毛的野猪。那黑影朝着狄姜扑去,动作笨拙又生硬,狄姜几乎是毫不费力地闪身一躲,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它便自己撞在了石头上,撞得头昏眼花不省人事。狄姜和问药围上去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头通体白毛的貉,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和月老祠里的玉灵真人一模一样。
“把它绑起来。”狄姜说完,问药立刻着手去做。等将老貉五花大绑成粽子之后,狄姜才抬脚踹了踹他干瘪的肚子,威胁道:“你再装死,我可就把你也扔火堆里了……”
狄姜说完,玉灵“哼叽”一声翻了个身,虚弱地睁开了双眼,一见狄姜的手里正攥着自己的曾曾曾孙子,立即瞳孔紧缩,哭号:“姑奶奶饶命啊!它们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冤有头债有主,您要打要杀冲我来!”
“去,我吃饱了撑的犯杀孽?”狄姜冷哼,“当然,我也不是怕犯杀孽,为了钟旭,我可不惜犯杀戒呀……说!你把钟旭弄哪儿去了?你是不是把他害死了!”
玉灵被吓得肝胆俱裂,立即趴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地哭喊道:“冤枉啊!我没有杀钟旭!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呀!”问药和狄姜面面相觑,她们现在算是明白了,这玉灵老貉只是一只活了上百年的老貉,法力低微至极,可说是微不足道。
狄姜清了清嗓子,道:“钟旭现在人在哪儿?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
“因为……因为我怕你们是来讨债的,所以不敢承认呀!”
“讨债?”狄姜蹙眉,疑惑道:“讨什么债?”
“半年之前,白云观出了一个顽劣的道童,喜欢去镇上赌博,欠下一大笔钱然后跑了,可那赌场的人就认准咱们白云观了,整日来骚扰不说,还时不时将道观里的人拉出去一通好打,长此以往,不出半年时间,白云观便人走楼空了!”
“那钟旭呢?”
“我……我不知道……”
狄姜眯起眼:“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玉灵咬紧牙关,似乎铁了心不愿意说实话。
“哎……”狄姜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狄姜说完,拎着小貉便往火堆走去。
“且慢!”玉灵老貉眼看自己的曾曾曾孙子就要被扔进火里,终于还是开了口,“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那就快说!”问药怒目相向。
“钟旭……在化灵池。”
“化灵池?”狄姜内心一紧,感觉光听名字就不像是什么好地方。果然,下一刻便听他又道:“那是白云观千年来的剑冢所在地,他在里头似乎……”
“似乎什么?你别吞吞吐吐的,不想它被掐死就赶紧说!”狄姜手上一用力,被她扼住喉管的小貉便“唧”地惨叫了一声。
“不要不要,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玉灵心疼不已,立即连气都不敢喘地急道,“钟旭不希望长生侍剑,于是自己去化灵台与剑神沟通,我已经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他只怕是性命垂危或者已经命丧黄泉了!”狄姜脑子里绷紧的弦轰然断裂,她听不清他之前说了什么,唯一听到的几个字便是:钟旭已经命丧黄泉了……
第三十二章
剑冢
钟旭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始终在狄姜的脑海里盘桓不去。凄冷的冬夜里,她的耳畔听不到一丝风声和虫鸣,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滞不前。
“你……没事吧?”玉灵老貉贼眉鼠眼,眼睛里充满了不解,他不能理解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现在怎么跟吃了定身丹似的一动不动。
“你说……钟旭死了?”狄姜双目写满了不可置信,一再求证追问,多希望玉灵老貉告诉自己他是在开玩笑。
可是并没有。
玉灵老貉始终点头,再三确定道:“钟旭确实是死透透了!”
“这怎么可能!我分明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泽!”狄姜身形踉跄,久久说不出话来。
“掌柜的别着急,或许是他胡说八道呢?我们把它扒皮拆骨,看他说不说实话!”问药撸起袖子,作势上前。
玉灵老貉连连告饶:“姑奶奶明察!钟旭真的死了呀!您二位法力无边,自可去查一查他在哪儿,你们定是查不到他的所在,才会来白云观找他不是?你们发现不了他的踪迹,便是他已经死去的铁证啊!”问药想了想,发现他说的有道理,便扶着狄姜:“掌柜的,您是不是好久都感觉不到钟旭了。”
狄姜面色微怔,良久才点了点头:“不错。”
问药长舒一口气,知道掌柜的心里难受,但她比狄姜心急,很快便又拎起玉灵老貉的脖子,逼问道:“化灵池在哪里?快带我们去看看!钟旭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玉灵老貉缩着脖子,双眸直溜溜地转悠,似乎心里头有千百个想法闪过。
“去不去!别想出阴招!”问药恶狠狠地瞪大了眸子,吓得他又是一激灵。可任问药如何逼迫,玉灵老貉这会儿却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带你们去!”
“信不信我一拳打爆你的头?!”问药高抬右手,可这玉灵老貉就像突然充满了勇气一般,横心道:“你们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女魔头!既然不是城里赌坊派来讨债的,就一定是想毁我龙脉的妖女!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死不足惜,但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等我死后,我一定会化作恶灵回来,为我的徒子徒孙报仇!你们杀了我吧!”玉灵老貉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而狄姜和问药却是一愣,龙脉?
什么龙脉?
这会儿玉灵老貉突然似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一般,无论怎么逼问都不再开口。狄姜无奈,觉得自己拳头已经给得够多了,便决定换个软路子来。
狄姜放了几只小貉,然后偷偷从袖子里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洋葱,掰开塞了一半给问药,然后捏在袖子里一抹眼睛,号啕大哭道:“我们二人原是山中苦修的……蛇精,三年前自受了钟旭的恩惠后,便与他一见钟情,情投意合,然后相爱相知……他分明与我说好了,待他辞了白云观的掌教之位就回去娶我。可谁曾想,他这一去三年都没有消息,我在大江南北寻了他整整两年才寻到此处,您却跟我说他已经命丧黄泉!可让我怎么独活于世?我不活了!”
问药立时明白了狄姜的意思,立刻也偷偷抹了洋葱,泪眼婆娑:“夫人我陪您一起去!到了地府见到姑爷,我还伺候你们!”二人说着,相互扶持推搡,作势要去撞石头,但两厢互动之下,二人愣是谁也没有往前迈动一步。这一来一去,倒是将玉灵老貉感动得一塌糊涂,他双目通红,全然忘了此前受过的侮辱,面露怜悯:“二位果真是钟旭的红颜知己?”
“千真万确!不然我怎么会不怕您?因为都是钟旭告诉我的呀!”狄姜连连点头,说得跟真的似的。玉灵老貉面露迟疑,似乎有些纠结。
问药接着说:“就连长生也是知道我们的关系的!不信你去寻了长生来问!”一提起长生,玉灵老貉面色就变了变,长生就像是一个佐证,侧面证明了狄姜和问药的话是真的。
“好吧!我带你们去找他。”玉灵老貉终于点了点头,“此番能有人为钟旭送终,也是我乐意看到的事。”
狄姜喜上眉梢,立即招呼问药:“竟不想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快松绑!”
玉灵老貉被放开之后,便“砰”的一声恢复了原形,他捋着花白的胡子,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们是钟旭的女人,以后也要规规矩矩叫我一声太师叔,以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以后要记得,以礼待人!”
“太师叔教训得是,狄姜知错了。”狄姜连连颔首,并带着问药一起作揖。
玉灵老貉此前受的屈辱得到了一个说法,他也不是记仇的人,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带着二人向青云山走去。一路上,他都在与狄姜主仆二人解释:“知道为何我法力低微吗?”
“道长好本事,哪里低微了?”狄姜笑对。
玉灵老貉很满意,便开始滔滔不绝讲起来:“我本是白云观的开山祖师爷座下的一名入室弟子,他怜我有善心,便将我收在身边,我便将一身法力都献给了白云观,为了保护这百年基业不毁于我辈之手,真可算是煞费苦心呐!”
“道长可真不容易,白云观可真亏了有你在呢。”狄姜一脸诚意,对他一通猛夸,夸到最后,素来面子厚的玉灵老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三人一路往山上走,这时天边泛起白光,初晨的朝霞很快便飞上了云霄,将这云梦泽染成了红澄澄的一片,走在山间向下看,便是千百个岛屿落在橙红色的水中,千娇百媚,无限瑰丽。
“漂亮吧?”玉灵老貉问道。
“漂亮。”问药和狄姜附和。
“可这百里山川、千里水乡之下,镇压的是这世上最凶猛的恶灵。”玉灵老貉一脸凝重。
“什么?”狄姜和问药都是一凛。
“这也是钟旭身亡的原因,等到了地方,我便将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玉灵老貉叹了口气,继续向山上走去。狄姜和问药跟在他身后,皆是一脸迷惑,尤其是狄姜,她的手心飞速地在盘算着,感知也荡开了去,却并没有发现这云梦泽中有任何的不妥。它就如外表所呈现的那般美丽多姿,引人入胜。
三人从白云观的三殿穿过,入了后山,后山有一山洞,洞有小口,口上垂着许多枯萎的爬山虎,若不仔细去寻,难以辨认。
“这里是白云观的后山,麒麟崖。”玉灵真人说着,将枯枝拂开,洞里隐约有流水的声音从里面透出来。他又捡起洞口的一支火把,在石壁上划过,火把便开始燃烧起来。狄姜与问药对视一眼,便跟着他从小口进入。
麒麟崖里巷路幽深,四周的石壁在火光的映射下显得绚丽多姿,十分神秘。山洞两侧的石壁一开始很狭窄,头顶也不过四尺有余,三人需要躬身才能前行。复行数百步后,山洞豁然开朗,就如同客栈里头的光景一般,这座青云山的山顶也呈现圆弧形,洞顶可以看见白云款款,洞底是一汪碧绿幽静的泉水。泉水被石壁环抱,在天幕的映衬下,色泽晶莹澄碧,这一刻,泉水叮咛,周围氤氲缭绕,宛若人间仙境。便是在这样一汪泉水的中心,有一座白玉所铸的平台,直径不过丈余,却显得那般庄严肃穆,神圣不可侵犯。
“那就是化灵台,也叫青溪龙砚,”玉灵真人手指那一方白玉台,“钟旭就在那里。”
“在哪儿?为什么我没看见?”问药连忙跑过去,围着泉水看了一圈,都没发现砚台上有人。狄姜知道水面上没有人,那么水底定有乾坤,她几乎没有多想,便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闭,“扑通”一声转身跳下了泉池。
“掌柜的!”问药的惊呼淹没在泉水之外。狄姜入水之后,发现泉水没有想象中的冰凉刺骨,反而略带着些许温暖。她心下便知晓,原来这是一汪温泉水,这也便是泉池之上氤氲环绕的原因。
短暂的眩晕过后,狄姜在龙砚的正下方看见了两座石像,石像半个身子泡在泉水中,半个身子没在池底的泥沙之中,活像是池底有一扇门,将它们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半个身子关在门里。狄姜游过去,仔细一看,便发现这二人的眉目与钟旭和长生有些许相似,不,简直是一模一样。狄姜扒开池底的淤泥,便发现事实与她想的一般,他们的下半身被困在一道刻有符文的门里。此时,她的憋气已经到了极限,便足尖一点,翻身上岸。
岸上,问药正掐着玉灵真人的脖子,恶狠狠道:“你快下去救人!”
“我……可不会……水。”玉灵真人面色通红,显得十分痛苦。
“问药!”狄姜高喝一声,“不得无礼!”
“掌柜的!您没事吧?”问药喜不自胜,连忙跑过来,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盖在狄姜身上,道,“掌柜的……我生来怕水……我怕这老头坑你,这不……实在是太着急了!”问药语无伦次,还想继续说,狄姜却摆了摆手,显然并不在意她的说辞。她转过身,着急地对玉灵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石头?”
“钟旭变成石头了?!”问药又是一惊
“哎……此事说来话长……”玉灵真人长叹一口气,“严格来说,我算是钟旭的太太太师叔,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一边说一边抚摸着胡须,端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子来。
“少吹牛吧你!”问药龇牙咧嘴,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你……爱信不信。”玉灵见状,又是吓得一哆嗦,清了清嗓子,转而看向了别处。
“我这丫头不会说话,您有话只管对我说,我信。”狄姜道。
“还是你懂事。”玉灵真人点了点头,“这里曾是太霄帝君的管辖范围……”
“太霄帝君?”狄姜连道,“可是掌管十方鬼域将士的鬼域元帅?”
玉灵真人点头:“当年太霄帝君在此羽化,他的宝剑便化作了青云山,镇住了这十万山川湖泊中的戾气,可是近些年,这些秽物有些妄想破阵而出,白云观的先祖为了守护这一方太霄剑阵,便想出了一个侍剑的法子。每十年,在人海中挑选出一名童子,在他满十岁时,将他沉入化灵池中,以他的精气和身体来安抚这十方戾气,修补连年破损的太霄剑阵。”
问药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可狄姜却是听明白了,她急道:“所以,长生就是那个要被祭剑的童子?”
玉灵真人点头:“不错。”
“真是荒唐!”狄姜双手握拳,右手一拳砸在石壁上,怒道,“十方戾气岂是一个童子的牺牲就能弥补的?”
“虽然我不知道祖宗留下的规矩是为何,但是事实便是如此,”玉灵真人摊手,“一到了十年的光景,这泉水便开始冒泡,大地也跟着颤抖,但只要有人祭了剑灵,这些现象就会跟着消失。钟旭曾经祭过一个孩童了,那个童子叫叶归,与他同吃同住一起长大,但叶归已经在十年前入了剑门,生死不论。而长生,亦是他根据天命亲自挑选出来的童子,可不知三年前是出了什么缘故,他这次却不愿意再让他祭剑了……”
“所以他去救长生,导致两个人一起化作石像,被关在了剑门里。”狄姜接道。
玉灵真人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眉目中尽是可惜。气氛在这一刻凝结,玉灵和狄姜皆忧心忡忡,只有问药似乎还不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没有救他的法子吗?”问药疑惑道。
“当然有啊!”玉灵真人道,“这太霄剑冢每十年需一个侍童,只要有人愿意代替长生入剑门侍剑,可不就能救他们了?”
“当真?”狄姜道。
“比什么都真。”玉灵真人颔首。
“那你怎么不去?”问药狐疑。
“我……是貉啊,而且,你见过这么老的童子吗?”玉灵真人缩着脖子,垂下满头白发对问药道,说话间,他满脸是无奈与叹息,别提有多黯然心伤了。
从化灵池出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正午的阳光高挂在头顶,却仍不觉得温暖。白云观中万籁俱寂,唯闻钟磬音。狄姜站在青云山之巅的钟楼下向山下望去,她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观赏过这里千岛林立的雪雾奇景。
云梦泽古老而永恒,神秘又充满了风情,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绚丽的色彩,却让人的身心都跟着平静。北风带着山林里独有的青松翠柏的香气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哀伤和肃穆,侵蚀着身心。狄姜闭上眼睛,张开双手,感受着风的声音。
她喜欢这里。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太霄帝君会选择在这里羽化。
云梦泽是鬼域与凡间的交界处,镇压着无数想要往来两界的秽物,是方圆千里戾气最重之地,太霄帝君便是用自己的骨血化作了这十里山川、千万湖泊。他的身下埋葬的便是这世上最凶戾的灵,一旦太霄剑不得安宁,那么这十里山川的秽物必将为祸世间。
太霄……到死也守护着自己的职责。
这对狄姜来说无疑是个大好的消息。她不自觉地便扬起嘴角,踮起了脚尖。
“掌柜的!”
“狄姜!”
两声暴喝从身后响起,紧接着,狄姜便见一白一黄两道影子朝自己飞扑而来,随后自己便落在了白衣公子的怀里,被他紧紧拥在了怀中。
“你为什么要想不开!”男子的声音在头顶炸响,太阳从他身后透出,她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但却认得出他的声音。狄姜有一瞬间的眩晕,待眩晕过后,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武瑞安的怀里。
“王爷?您怎么来了?”狄姜看清了来人,立即想要从他身上挣脱开来。可武瑞安却不依不饶,将她紧紧环在怀中,急道:“你为什么要跳崖?”他的语气里带着十分的焦急,可在狄姜听来却有些莫名其妙。
“谁说我要跳崖?”狄姜蹙眉,回头去看问药,便见问药也是一脸焦急。
“掌柜的,咱有话好好说,你不能因为钟旭的死而想不开啊!”问药道。
“我没有想不开。”狄姜见二人是真的被自己吓着了,才咳嗽了一声,摇头道,“我只是想再听听风的声音。”
“风会说话?”武瑞安一脸疑惑。
“我不信。”问药摇了摇头,一副“我肯定掌柜的就是在寻死”的模样。
狄姜懒得跟他们再解释,她累了一个通宵,索性就躺在武瑞安的怀里懒得动弹了。她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王爷怎么来了?”
“我起床之后见你们不在,怕你们又不告而别,便四处寻找,最终在这里找到了你。”
“这样啊……”狄姜打着哈哈笑道,“我们的行李还在客栈,又怎么会不告而别呢?”
“是吗,那就好,只要你不是想不辞而别,我便放心了。”武瑞安眯起眼,直盯着狄姜看,她也大方地回以微笑。
“王爷可不要听掌柜的胡言乱语,”问药在一旁乐道,“她分明是担心王爷高烧不退,要不然她哪能被困在一个小客栈里?”
“真担心我,刚才还要跳崖?”武瑞安佯装愠怒,抱着狄姜的双手又紧了两分。
“疼……”狄姜轻声唤道,随即蹙眉,白了问药一眼。
“对不起。”武瑞安忙放开了少许,却仍是席地跪抱住狄姜,不肯放开。地上满是积雪,融雪的天气里更是寒冷刺骨,武瑞安就这样跪在雪地里,连个眉头都没有皱过。
“王爷,您要不要先起来?”连问药都看不下去了,忙伸手去扶。
武瑞安摇了摇头:“无碍。”
“当真无碍?”武瑞安刚一说完,狄姜便单手覆上了他的额头,手心传来火热的触感,高烧比之昨日更甚。“这还叫无碍?”她陡然提高了音调,武瑞安被她吓得一松手,她便趁势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又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
武瑞安双颊绯红,浑身颤颤悠悠的,显得精神很差,狄姜知道他大病未愈,连忙招呼问药:“快把王爷扶到白云观里去。”
“是。”
三人回到白云观里,便见玉灵真人正在安抚一群惊魂未定的小童子,他们见了问药,都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瑟缩在角落里,牙关止不住地发抖。
“不要害怕,这是我们的道友,是掌教真人的朋友。”玉灵真人说完,问药配合地给了一个自以为很友好的微笑。小童子们一脸狐疑,却也没有刚才那般害怕了。
“玉灵老……咳,”问药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称呼地不妥,立即改口道:“玉灵真人,有没有空的房间,让我家公子歇息歇息?”
“当然有,快跟我来吧。”玉灵真人见了武瑞安,立刻点头哈腰地向后院走去。
武瑞安在外形上比狄姜和问药更加贵气得多,旁人见了大抵都要问上一句:是京城来的贵公子吧?仿佛他的脑门上就刻着“我身份不俗”几个大字。就算他现在病了,也是一个病弱的贵公子,让人难以忽视。
白云观的后院,是两组并列的四合院落,两个院子大小相近,由两个拱门相连接。正院坐南朝北,有一排房用以放置各类经卷书籍,是藏经阁之所在。再往西穿过庭院,便是玉灵真人的寝室,寝室两边各有一道小门,用来连接另一个空置的院子。西院坐北朝南,由于白云观中人烟稀少,所以一直被空置。庭院占地不小,四周种着几棵参天翠柏,在这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倒显得十分养眼,像来到了夏季也是遮阴避暑的好地方。
“这个院子一直是掌教居住之所,你们是他的朋友,掌教若是知道了,应该也不会有异议。”玉灵真人说着,语气里多少带着几分叹息。狄姜知道,那是因为他对白云观的未来堪忧。钟旭作为掌教,亲手打破了百年来先辈所立下的规矩,导致白云观前途未卜,一众人群龙无首,只得化作月老祠掩人耳目,着实是令人唏嘘。
玉灵真人指着靠里边的一排院落道:“这一排屋子都是空置的,你们随便挑吧。”
“多谢道长。”狄姜与问药搀扶着武瑞安走进了最近的一间,走进去才发现这里比前院里的陈设还要好上不止一个档次。
房间里布置整洁,右边是一张单人木床,左边窗户下是一张书桌,桌子上的红烛燃到一半,已经落了许多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此居住过了。玉灵真人派人送来了褥子和棉被,又将整个房间打扫了一遍,狄姜这才扶武瑞安躺在了床上,又悉心替他掖好了被子。此刻,武瑞安的神智已经陷入迷离,怕是连这里是哪儿都分不清了。
狄姜管玉灵真人要了些草药,嘱咐问药用六碗水将之熬成一碗送来。待半个时辰之后,问药端着药回来,见狄姜仍坐在武瑞安的床边,她立刻眉开眼笑道:“掌柜的,您终于开始心疼王爷了。”
狄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快把药拿来。”
“欸!”问药应了一声,将药递到了狄姜手里,“小心烫。”
狄姜接过汤药之后就不再理她,拿着勺子搅动了几圈,将烫口的药稍稍吹凉了几分,随后又一勺一勺慢慢地喂到了武瑞安的嘴里。
问药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内心惊讶不已。
“掌柜的,您转性啦?”问药疑惑道。
“此话怎解?”狄姜淡淡道。
问药:“从前您对王爷可没有这般上心,您这会儿突然良心发现了?”
“去,我这是在与他做最后道别。”狄姜说着,又舀了一小勺,轻轻喂进了武瑞安的嘴里,汤药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她便用自己的手帕替他擦拭干净。
“道别?”问药疑惑,“您要去哪里?”
“你猜?”狄姜弯起眉眼一笑。
问药心一沉,道:“你莫不是想去化灵池给钟旭陪葬吧?”问药话音刚落,便见躺在床上的武瑞安通身一颤,刚喂进去的一口药也被他悉数吐了出来。
“瞧你乱说,把王爷吓得在梦中都一哆嗦。”狄姜翻了个白眼,忙将武瑞安脸上和嘴角的药给擦拭干净。
喂完药,狄姜又陪武瑞安坐了一会儿,便道:“你在这儿照顾王爷,我去别处瞧瞧。”
“嗯。”问药轻轻颔首,却有些犹豫。不是因为武瑞安的病,而是因为狄姜的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掌柜的从化灵池出来后,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面上的表情始终淡淡,透着几分与世无争的柔和,与过去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却似乎更加不像一个“人”了,没有人的七情六欲,端的是一副四大皆空的样子。就好像刚刚在悬崖边,她的神色分明是无所眷恋,要与世长辞一般……
问药隐隐有些担心,但还是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掌柜的身家财产还在太平府,她不信那样爱财的女人会舍得去死。
念及此,问药才算是稍稍放下了心。
狄姜在化灵池待了一下午,直到日薄西山才回去。她回去的时候,武瑞安已经醒了。院子里充斥着一股牛油的香味,就连迎面而来的北风都带着一股香辣的味道。
“多放点红,看着喜庆!”
“我不吃辣!”
“可我家掌柜喜欢!”
……
屋里传来玉灵真人和问药的争执声,狄姜走到门口,便听见武瑞安在打圆场:“辣椒吃吃也就习惯了。一开始我也不吃,跟着狄姑娘住了两月,这不也爱得不可自拔了。”
“爱得不可自拔的是辣椒呀还是人哪?”问药在一旁挤眉弄眼。
“你家掌柜不是钟掌教的夫人吗?怎么千里寻夫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呢?”玉灵真人好生奇怪,此言一出,必然遭到武瑞安一记暴打,果不其然,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好一阵鸡飞狗跳。
“咳咳 —— ”狄姜咳嗽了几声,推开门走进了屋。屋里挤满了人,正围在桌旁煮火锅。本不大的木桌上架起了一口大铁锅,铁锅下烧着炭火,锅里的油水红灿灿的,正突突地往外沸腾。狄姜瞪大了眸子,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你们竟在吃火锅?”
问药骄傲地一昂头:“这几天吃得太没味了,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掌柜的,您看我这手艺还不赖吧?”狄姜走过去,仔细地看了眼,便发现锅里盛满了鲜辣椒、豆瓣、豆豉、牛油、花椒、姜片、大葱等物,做得倒是色香味俱全,锅边上也一字排开了十几样菜式,荤素不忌,瞧上去倒是与在太平府时吃的一般模样。
“快尝尝?”问药递来一双碗筷,她却没有急着接过。狄姜的眸子最终落在与玉灵真人扭打在一起的武瑞安身上,她面色一沉,淡淡问道:“你身子大好了?”
“好了!不信你看……”武瑞安说着,又一把扯住了玉灵真人的胡子。
“哎哟喂,您可轻点!”玉灵真人被他扯得哇哇叫,狄姜却充耳不闻。
“就算这会儿病好了也不许吃,你这几天忌辛辣油腻。”狄姜说完,接过碗筷,肆意地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吃得一脸满足。武瑞安放开玉灵真人,走到狄姜身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道:“一口都不行吗?”
“不行。”狄姜斩钉截铁,丝毫不给他任何转圜的余地。
武瑞安不得已,只得听话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吃。玉灵真人显然是第一次吃这样的食物,和他的徒子徒孙们吃得十分开怀。一顿饭下来,几人都吃得汗流浃背,酣畅淋漓,独剩武瑞安在一旁馋得直流口水。直到亥时吃完火锅,白云观众人和问药一起留下来收拾残羹,武瑞安一人饿着肚子在院子里散步,正巧看见狄姜从另一边的小道走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只破旧的食盒。
“狄掌柜,您去哪儿了?”武瑞安奇怪。
狄姜拉住他,将他摁在石凳上坐下,问道:“你不是肚子饿了吗?”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武瑞安便觉得自己浑身都没劲。他哼了两声,算是默认了。
“呐,刚给你熬的小排粥,以后可别说我不管你了。”狄姜笑着从食盒里拿出一碗撒着葱花的粥,放在了武瑞安的面前,空气里隐隐约约飘起肉香,引得武瑞安食指大动。
“快吃吧。”狄姜将勺子递给他。
武瑞安接过了,却不急着吃。
“你的手怎么了?”他直直地盯着狄姜的双手,发现她的手上红彤彤的,破了好几块皮。
“这个啊,小事。”狄姜举起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想是前两天忘了关窗,柴房的柴都有些受潮了,我便将它们重新收拾了一番,好不容易才点着了火。这个呀,应该就是那会儿弄的吧。”
“这种事以后交给问药做就好了,你这样,我会心疼的。”武瑞安握住狄姜的手,将她牵住,在自己身边坐下。狄姜破天荒地没有任何反应,任他握着。
武瑞安心中狂喜,恨不得立刻抱住她。狄姜忍不住提点道:“王爷,您别光顾着看我,快喝粥吧,不然我可就白白受伤了。”
“哦,好。”武瑞安闻言,立即开始大快朵颐,不消片刻的工夫,那碗粥便见了底。
“好像不够吃啊……我再去给你盛一碗。”狄姜说完,拎着食盒飞快地消失在了小径尽头。武瑞安看着她鞍前马后又温柔如水的模样,好一阵恍惚,只觉得自己今日是不是在做梦?她怎么突然……变得这样体贴了?
狄姜回来后,武瑞安没有立刻吃饭,而是与她对坐着,郑重道:“狄姜,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呀。”狄姜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武瑞安叹了一口气,道:“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狄姜一愣。
“关于钟旭的事情,我知道他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是逝者已矣,你不用……”
“他没有死。”狄姜打断他,“钟旭还活着。”
“是,他变成石头了,那也叫活着吗?”武瑞安蹙眉,激动道,“我知道你不想承认,可是他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谁说不可能?”狄姜咧嘴一笑,“我一定会让他活过来。”
“你想怎么做?”武瑞安瞪大了眼睛,虽然不敢相信,但是狄姜的话语里却并没有开玩笑的意味,反而充满了笃定。
狄姜:“只要我进入剑冢,就能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武瑞安大惊,“这如何使得?我不许你去!”
“为何使不得?”狄姜不解道,“钟旭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我不救他,没有人会救他。”
“那我呢?钟旭是你唯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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