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9489197
《读者》《意林》《三联生活周刊》等百家刊物登文作者 戚舟 SHOU部作品集。四季始于暖春，止于凛冬。以北疆之美，颂生命之歌。
精选232篇随笔，其中新增100余篇内容首次曝光，内页彩插为作者亲摄阿勒泰风光摄影，图文并茂，呈现四季变幻。
开往阿勒泰的列车在旷野里飞驰，追逐着落日。待一棵树在风雪里茁壮，下一站，是永不落幕的春天。
雅也生活，俗也生活。我之来去，如风自由。
随书附赠：打卡计划表 票根书签 金句贴纸 电子赠品。
微风拂面，月色林梢，以春题词，记录每一抹绝色。
热气蒸腾，万物盛开，人间鲜亮，感叹狂夏之喧闹。
落叶萧瑟，秋苔悄长，雨冷夜凉，秋日也胜过春朝。
白雾凛冽，冷冬飘雪，夜灯昏黄，暖意在心间萦绕。
人生平庸也好，璀璨也罢，
如林间藤蔓，在或长或短的年华里，尽可能让生命盛放一场就好。
第Y章 春
迫不及待的春天
春风出场，少年千山响
少年这阕春山词
春风半羞
花不止长在枝头
春夏争渡
第二章 夏
花开和人生都不必设限
愿今夏光长，月悬不落
无尽夏，无尽年少霎
做不囿于方寸的夏风
晚风收暑
九月的最后一枝夏
第三章 秋
花不返秋也朝暮
黄昏是爱的狡客
今许少年，来日壮阔
你够格去爱万山
月色失控
一愿秋再长，二愿冬不寒
第四章 冬
愿春夏得意，秋冬得爱
有些爱不必见天日
原来过分想念，雾也成故事
为冬日写满零下的诗
愿新年胜旧年
祝你烟芜尽处又一春
后记 下一站，与春同往
第一次读戚舟老师的作品时，真的洗涤了我这颗浮躁的心，沉浸式地阅读了她笔下的文字，感受着文字带给我的宁静、美好和治愈。现在很难读到这么有质感的作品了，看完觉得眼前就是雪山草地，让我对阿勒泰有了更深的向往！
——读者 小黄鸭
作者把人生比作四季的风景，看到的每一处景色，经历的每一次更迭，都像是人生的旅途。而每个季节，就像是我们人生必经的不同阶段，需要经过不同的锤炼。待熬过酷暑严寒，我们才能够成为完整的自己。
——媒体人 老赵不怕冷
作者看似在写阿勒泰的四季美景，实则在抒发对人生的感悟和昂扬积极的生活态度。我最喜欢书中的一句话是“人生中，谁与谁遇见，在同一片天地，又和谁度过余生，一切都早有定数。”就像四季会变幻，我们也需要顺其自然地去接纳一切。
——书评人 茶某
迫不及待的春天
冬尚未退场，万物已待发，如冰雪消融、草木岑蔚、枝头春风浓，共同带来似潮涌般的春信。
先是天际雁，携风暄暖而归，直到昼夜升温。立春日，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蛰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最先嗅得风之暄和气息的，定是那秋南雁，早早收拾起行囊，继而一身丰羽一路欢鸣，不远万里排排而归。越过山，山便徐徐丰茂；掠过村，村便预备春耕。人也以雁阵为首信，忙换了农装，碌祈丰兆。盼一园万紫千红，耘一岁五谷丰登。
再是江边树，树栖芳菲枝头闹，十里盎然。坚冰倏地尽退，浮白皆消，老松恢复苍翠，跟着便是两岸迅速葳蕤。不必远望长山如黛，且渡江头。南有桃鼓青苞，杏生烟雨，红樱弥天漫地；北有柳落绿丝绦，杨柏更精神，野蔓缠枝作春草。掀起喧闹欣然的春之前奏，叫人也满抱清风。
又是塘中雨，雨丝缠绵烟脉脉，春也多情。漫步乡道残塘边，雨随云落丝丝不断，半空似雾萦身，让人如置仙宫幻境，池边似潮扑面，心也迭起温情蜜意。旧岁的枯荷重随风举，远溪的游鱼复跃龙门。池上的芜草携翠登场，看客经过这场勃生春景，一刹那心花怒放，眉间似涌过万般风流。春情最慰人间，接着草长莺飞，万象更新，谁都好景无边。
后是枝上花，花飞蝶舞向阳生，处处流光。林荫小道再不见冬日厚重，柳枝荡漾中虫鸟一声声啾鸣，唤开一朵又一朵的花，直到百花齐放春满山。人也似轻装戎马的鲜衣少年郎，迎着旭阳生豪情，随着花舞生柔情，满怀希望地一往无前。枝有缤纷花，人也如花斑斓。学海棠热烈，学玉兰坚韧，学桃杏樱梨的蓬勃，让日子溢彩，今岁昭昭可期。
至此，满堂花醉三千客，迫不及待的春天大戏开场。
少年当学青山风骨，踽踽也嶙嶙
看山断崖处，不惧，反倒生出敬畏。
陡峻的岩壁上斜伸出青松甚至是山鸟，空谷一鸣山更幽。
隐隐青山，总落在人间深处，
不好风流不好言，独守涧边幽草，独爱簌簌雪落。
可也是一身矜高倨傲的风骨，
盖尽尘世的恶路，托起朗朗的日月，诉明千种柔情万丈豪情。
青山不语，纵使半生踽踽，也傲骨嶙嶙。
少年当如是，前路漫漫茕茕，但凌木终崇崇，
纵使冬日冰寒，孤勇难敌四海，可踏过荒谷便是青天。
无惧花期短，二十四候冬春，
无畏远山长，百里行舟万里风鹏。
少年合该不惧岁月，不畏荆途，十万尺云峰，试摘星辰。
开始讨好春天
即使不求花开，也还是心存希冀，想着哪个秋后夏晚能有一场沾满月色的盛放。
没什么可害羞的，人类的顽劣本性。
喜欢光，那就得跑起来追，
渴望爱，得先明确自己的重要性。
想要一整年的春禧夏安、秋祺冬绥，也得甜言蜜语一点啊。
那赠你一阕行歌，去讨好春天。
三更月落悬屋梁，半宜晴色半青苔，
还愿海棠初生时，亦道春风为我来。
要奔涌，要远征
苍松匿翠于雪，飞鸟凝身于风。
我仰望林梢明月，妄念旧岁的山和明朝的海，
却觉得自己如松鸟桎梏方寸。
原来长空依旧璀璨，是我不经意间遗落一地风骨。
想起年少虽不敌云断冬冷，却有蓬勃愿春浓，
那时黄昏悲壮大雾盈身，却能一觞一咏默读花开。
一晌十年过，明明再无苦难注脚，我竟不敢再写远方。
或许冰河枯死，或许野花再无种，
然而今日，我在隆冬听见春的序曲，原来春风仍待我，
待我从头忆疏狂，与日月再争绝色，同山海再战明朝。
雁字归春，风雪重重东破白，云阶聚光千丈，万望惊鸿；
繁花翻动，孤鹤出山凌高台，再吞远黛万里，万盼好景。
黄昏雪悸动方寸外的山海，我重执年少傲骨，
要奔涌，要远征，要自由如风，要云巅之上再峥嵘。
要沸腾，要繁荣
坚冰拘于方寸，却悄悄学万物生长。
冷月悬于枯木梢头，却盛放皎皎光火。
所以我说，既无法剥离苦难，那就让它开花。
别桎于过往，只且望前方。
多少人一生困于旧疮，
一次次决心出走却一次次重读伤口，
于是无法释怀故土亦无法定义未来，从此悲欢潦草。
冬亦愆阳生，春更腾腾茂盛，
你看人间多情，所以永别苦难、遗憾和未完吧，
不自梏不偏执，不自晦不内耗，去热烈绽放，去宴请自己。
春风待你，待你轻装上马征战四海，浓墨作序新梦，
春山候你，候你步步殷实勇攀云巅，重彩启幕鸿篇。
寒冰之下藏着漫天野火，我以明月执写春朝。
要沸腾，要繁荣，要万紫千红，要方寸之外更鲜浓。
要汹涌，要恢宏
鱼和海鸟从不嫉妒大海的无边无际，只臣服于它汹涌的脊骨，能任跃龙门，凭潮而上。
也不歆羡大海的深不可测，只拜服于它恢宏的气势，折于它永无惧怕和退缩。
少年初行舟，破浪乘风，破旧途的观望，乘勇往的海风。
海风最疯癫，傲在潮头，气吞天下，
少年载满疏狂，自北向南是花开，春走到冬是战果硕硕。
大海是最无可退的战场，逢战必胜，
少年以浪为弓，以帆为弦，迷途不返风雨不休，誓要称王。
生命太逼仄，就得学学海的磅礴，
生奔向死的路太枯燥，就得琢磨海的振奋。
就称臣于海，粼粼冲闯无底风，终有傲然风鹏日，
就仿效于海，挥斥奋楫凌风去，总有史书惊鸿笔。
大海蓄航驶势，只待你意气风发。
这一路，要汹涌，要恢宏，要战无不胜，要弄潮儿逐梦不休。
找到花，成为花
遇见的人越多，越发现没有谁能真的对你感同身受。
越是寄予沉重爱意的人，也越是不能义无反顾地理解、认同和支持你。
人间苍茫，生计人来去匆匆，怎有人会懂你的奇奇怪怪。
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别想太多。
他们都这么说。
人们不以为然你的满身疮痍，人们嘲讽嗤笑你的苦苦哀鸣，人们自以为的为你好的爱，无知又蠢坏。
拜托你一腔孤勇地前行吧，
拜托你明目张胆地去追寻梦想。
拜托你去找你想要的花，然后成为花，
什么花都好，但要记住，你为花开，花为你落。
如果花一定要落，那赞歌和丧钟都是为你而鸣。
我想，这是玫瑰少年为自己一生的浪漫谢幕，
无须立碑，玫瑰年年为你盛放。
那么，玫瑰少年，
你看了几次日出、几次日落了？
你的那颗星球一定是全宇宙最浪漫的吧？
你满园的沾染月光的玫瑰是不是再也不会凋落？
你是我冬夜失控的春词
一直在想那场兵荒马乱的相恋，就像冒着大雪慌忙赶路夜归，没有心思欣赏路边的飞鸟逗弄飞雪，也忘了抬眼就能看见夜灯正衔着明月。只想着同你一路走来，好似续命的输液，在一身怎也散不去的药味里心烦意乱。而有关爱你时的心悸，到底是被雪冰封的浪漫，还是早已病成了荒烟蔓草？
反复思索的定论，是从遇见你就开始的失控。
正如明月与梧桐在枝头的缠绵里，不断内耗与求证，不清楚爱的开端到底为何。我一面常在人潮里望向你，一面试图在你的眼里看见我的身影。直到陷入自证的旋涡，才在你渐行渐远的心意中惊醒，原来是杯弓蛇影的沉沦让我渐入极端。
和你有关的许多回忆，后来被我筛选，只剩下柔情蜜意。可我知道，每次微笑背后都是一场疯癫。在那个雪夜的黄昏，雪雾迷了双眼，在明白诀别来临的那刻，我如同置身呼啸的台风中，最后一次失控，为自己下了缺乏安全感的处方。
可你不是我的解药。纵使时至今日，你都是令我这冬夜失控的春词。无论冬后逢不逢春，终只有我自渡。假如还从头，我一定去学大雪招惹心动，而不做无端伤人伤己的明月。
释怀在山腰，我祝你山巅风采依旧，多谢你的春光曾照我。
寒绝逼春来
若想来年的春风早些暖，要看冬天的寒劲儿够不够。寒冬对早春，暖冬后便有倒春寒。母亲这话一点没错。有年西北的大雪屡屡封山，谁知来年三月底已有山桃绽放。就在人们喜上眉梢时，一场带着冰碴的雪陡然封天冻地，慌得人们赶忙重燃炉火御寒。
寒是冬的题词，正如花是春的物语。四时令候不容谁改变，若错了节奏，便总有灾妄寻来，尘世万物便要琴瑟不调。所以我总希望凛冬更寒，最好漫天大雪一场接一场，止住人们奔于生计的脚步，或冬雪煎茶，或围炉取暖，放空所有疲惫后才更有风骨迎战春日。
秋后待机重发的草木也是如此。它们掩红于坚冷冰河之下，匿翠于叠叠素白之内，经过一场漫长冬眠之后，跃跃欲试的生长之力才愈旺盛，直到再也不愿忍熬寒冬，在某一天倏地盛放，犹如绝处逢生般惊艳整个春天。
寒亦是冬的冰戈，正如雨是春的信使。朝暮年岁里总有无法逃离的悲苦，寒戈冷雨便挥洒于天地，冲洗所有零碎情绪，使人重新积蓄力量。所以我常把隆冬当作一柄长戈，叫它替我除去所有不快，继而投身到热闹的年节氛围中，待寒意层层退去，直到我羽翼渐丰，又能旋舞春时天地。
雪后草木也有寒戈相助，斩断不中用的残枝败叶，清除脚下旧秋里的潦草泥土。等春风徐来，化作一池春水，便更替了养分，增生了更蓬勃的土壤。所以每一朵春花烂漫的背后，都有雪花护道，迎往光鲜繁华的地带。
日暮诗成天又雪，我徜徉在清人屈大均的诗里——
穷阴天外积，寒绝逼春来。
尚苦连朝雾，南风湿不开。
已新长至柳，重吐小年梅。
腊酒谁家早，莺知为我催。
愿大寒再生，再鼓一把劲儿，为春气勃发站好最后一班岗。
贰 ————— 春风出场，少年千山响
春信如潮，愿步步丰饶
光落眉间妍，雁字凌空飘舞。
继而半窗枝白忽褪，点点斑影浮翠，
又有夹着雨雾的风翩翩，在湿答答的枝头合唱温暖的旋律。
这才知：道道早晴昼，人间春徐厚。
既已万物盎然待发，那就盛别隆冬，紧握春的流沙吧。
人人都知春计短，敌不过风迢迢雨阵阵，
一晌明妍后便又岁半，日子最经不起长吁短叹地蹉跎。
砥砺的话或许太过严肃，但谁都是各不相同地悄悄旺盛。
所以赏花归赏花，还是要躬耕，要做春的花农。
先在荆途种开路的玫瑰，再拓荒野，种四时不息的迎春，
春为夏冬秋作序，春是不灭的光，春如少年不颓的眉眼。
便以春题词，就写必征必誓的气血，至岁末定恢宏，
便以春为田，就耕披星戴月的朝暮，至岁末必丰登。
莫踌躇，且赴春信如潮，愿新岁步步丰饶，日日斑斓。
且以春为戈
正如海棠不只是海棠，更代表凌晨四点未眠的峥嵘与惊鸣，
春天不仅仅是岁序之首和时令更替，更是年复一年背后的花开与勇往。
春如星火，燎原四时，
譬如雪为春天悄悄增色，秋的归途是落叶藏花，
春的生命力纵横捭阖，让万物盛衰有光，让人成败皆王。
春如铁马，纵驰山海，
譬如岭南的花香溢长安，西北的东风漫梯田，
春的生命力经纬交错，让花开一路旺盛，让人也力敌千钧。
春天不只是春天，
是永悬不落的月，是岁岁丰茂的山，是气势磅礴的海。
喻激流勇进风正劲的人生，赞颂奋楫扬帆定争先的明朝。
别让春天仅仅是春天，且以春为戈，为纸笔，为不灭的光。
少年初尝人间
高挑落寞的十七岁男孩子，出了校门直奔荒谷。
敞开校服，躁乱的心在触到冷气的刹那，鼓鼓胀胀。
早已生根发芽的不羁幼苗，
此时疯长成一望无际的森林，
庇护着乌天黑地里舔舐伤口的独生小兽。
直到疮痕合愈，少年拢起衣裳，森林也拢起枝叶。
侵蚀血液的寒气散去，离群孤索的心脏重新归位，
十七岁的男孩子从拐角的暗处，重回白日剌剌的人间。
犹闻年少笑问尘世悲欢，却不知早已踉跄跌进灯火万家。
那就该挺起不折的初生脊梁，惶惶亦莽莽，
拂尽十二街人声鼎沸，生咽八百里荆途至味，将山河踏遍。
少年休畏生死场
差一天立春，湖边死了一个老人。倚着的柱上留下褐红的血字：我的死与他们无关。
惨白人间，春也无力。
向死而生，无人逃过，
无数脆生少年呼啸着林立起来，轰然倒下，再循环。
少年，我们选不得生，亦避不过死，
生命是一场宏大的献祭：悲欢作陪，祭主是你。
这一生或热烈，或平庸、或黯淡，最怕告别时未尽的执念。
那就活得肆意一点，
玫瑰黄的月亮跳进墨色沉夜，反倒生出绝色的浪漫，
你大可以用尽心思表演未来，死前有无数次开端重启。
日出与豪情赠你孤勇，去人间荆途。
看客叫嚣，你只管起舞。
爱在月升潮起时
带着未散的空寂在街上摇晃，就这么撞进一树橙粉。
日光并不热烈，可这花枝实在招摇。
被晃了眼乱了心，像初次遇见时眼睛笑弯了的你，
花动一山春，定定仰望许久，钟表反向转动，回放爱你的分秒。
可远山长、云山乱，情不知所起，
你从月影沉沦的西海走来，裹挟一身玫瑰黄的潮雾。
你从绿光杳杳的寒山走来，反生出扰人情思的暗香来。
后来爱不知所终，我也仍记得每一场月升潮起。
告别时，你祝我往后行得春风，望得夏浓，不负芭蕉雨。
后来有天暑后，茫茫郁郁，
突然想起你曾着长衫，浅笑着过桥来牵我的手，
而我眉间又一次明媚。
或许这就是爱的最好走位，
欢喜余韵长，一点落日，山山斜晖。
我见青山多妩媚，纵使陌上离花，长安渭水。
山与海不共潮，宁作我
列车摇晃，窗外春麦弥望。
我在日光将隐没的下个站点处折返，随意又任性，
可也是真的失望。单向奔赴的前方不会有花开，我早该明白的。
朝日借山海东升，回赠万里晴空朗朗，
春风送人间得意，花动万山以谢春红，
柔情百里也守约，诗酒趁年华，你又怎会不知？
只是每一程来路和去路，
想月色正好溪头画晓，披一身山雨赠你烟露，
我冲锋在前，可空谷传音，无一回响。
这一生，能遇多少人，又有几多情？
在你这儿燃尽了光也得不来一点月色，那就到此为止吧。
山与海不共潮，宁作我。
粉色如火，黑色溢彩
这世界陷入失了序的境况。篱笆下的海棠忽生出凌空的枝蔓，一颗小山楂果吞噬了太阳，白云坠地成了墨色的海，风筝在林间飞舞成鹤，纸上的墨垂虹天地，这人间癫狂。
可千年古寺敲钟，说这本就是人间常态。
我行舟渡故往，去寻疯癫常态，
去万年史前，她挂帅他列阵，原来分工并非传承，
去千年大唐，女可尊胖可美，果然纲常并非天定，
又去百年后，再无她亦无他，世界重演无差无矩。
所以万物背后的暗喻和象征，
不过是人们自己的画地为牢。
你说柳红花绿便红绿，你说花不在枝在山海，
正如粉色可燃火，黑色暗涌七彩，世界唯物可人生唯心，
而你是唯一的自我主宰，序和局由你定，何畏人言旧俗。
为自己描彩，粉为底色，黑为锦章，你是自己的历史。
没法过江去爱你
“你明明深爱，又为何不敢上前？”
人间的爱太多了，明恋的、暗谋的，江海本就广博。
可我桎梏在暗礁，没法百无禁忌地过江去爱你。
木兰候清明，木槿一日荣。
对赌的爱胜率仅三成，我怕东风起，崖谷葬花，
更怕云雨乍来，鼓起了勇气也只能避让。
夏望的前夜太过明朗，月太皎皎，
玫瑰疯长，江这边潮满涨，我却止步于山寺檐下。
加码的爱春信不明，裹挟的缱绻和你或许是泾渭分明，
青苔随冷锋入境，海棠它便只敢在凉夏零时里瑟瑟绽放。
就当我是江崖下的鸥鹭和爱里的胆小鬼吧。
只要更着春色的山海偏爱我
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总不是完全对等的，
于我而言，更爱你是因为：你是我从未涉足的山海。
可我并非就此停步，
看过西楼花开，往东是江月往，西是琉璃海，
我是人间野渡客，从不只渡一行舟，春也不只江南有。
人间近百春秋，
我和你，不过亭亭十里。
这一程，你占尽月光，下一程，日和月全归我。
好景暮暮又朝朝，我只要更着春色的山海偏爱我。
为爱揭竿，独占春山
你常说，我爱得太疯。
可我想，在爱里就是要霸道，就是要背水一战的，
够浓烈才不枉爱一场。
你瞧流星转瞬即逝，却耀眼，却永久定格，
还有山茶大朵坠地，槿花一日枯荣，却叫人长久惦念。
而优柔寡断的小溪啊，怎么也奔不到大海，称不上汹涌。
所以我爱人，常常带着些疯和狂，
在暧昧的末尾迅速发出为爱冲锋的号角，
在相拥的故事里极尽所能地为你，为你千万遍，
至于白头偕老，初见已是一生难忘，随它最后如何落幕。
爱的第一主语是我，所以我不求你同等的回首，
爱的挂旗主帅是我，所以无论情长情短，我恣意便足够。
我为爱揭竿，独占春山，只要一生屹然。
叁 ———————— 少年这阕春山词
少年没有底色，自成热烈
千姿万彩的少年色，郁郁葱葱最盎然。
譬如少年如山，不是山的筋骨，
而是一抹岫青里的旺盛，是四野溢黛的昂扬。
以峰峦为墨，以恢宏入画，夺得千峰翠色来。
又如少年若海，不是海的无边，
而是一抹湛碧里的汹涌，是四海麾下的壮观。
以潮浪为彩，以澎湃勾笔，水浸碧天天似水。
少年是岫青，是海碧，是流光浮翠，
少年写苍郁，写莽莽，写昭昭萋萋的未来。
少年没有底色，自成热烈。
月色从不纯粹
春风在夜里游荡，越来越燥热。明明夜空干净又敞阔，月亮正在自娱自乐，可整片天却是写满了情绪的留白。窗下长叹声不休，每颗星星都不简单。
月亮和月色是两个概念，月只升落，月色却从不纯粹。
谁的玉兰影动，斑驳了一墙的沉默，
又是哪个江岸芦枝乱颤，叫小花自此迷失在寒塘。
此恨不关风与月，确是如此，
月无辜，可月色是人为，写满了长爱短恨百般情，
我不诋毁月色，只写客观事实，它招摇，可也狡猾魅惑。
别中了月色的蛊，管它染醉一江水，我是春山独醒人。
你要成为春天，先要靠近山
你要成为春天，先要靠近山，
不惧料峭的风，无畏雨雾的登攀，
让野草燎原，让每一朵花为你归安，
万紫千红只是底色，无限春山才是华章。
你要成为春天，也要靠近月，
不惧孤索的夜，无畏风雨的坠落，
让林梢清绝，让每一只鸟为你飞越，
流光溢彩只是虚表，万般风流才是绝色。
你要成为春天，还要靠近风，
不惧远行的梦，无畏独身的孤勇，
让赤红遍野，让每一抹绿为你惊鸣，
日东月西只是过程，横扫千军才是峥嵘。
别和月光背道而驰
世上从无公允可谈，就连月色都参差。
所以无论身处青山或沟渠，别和月光背道而驰。
人常说，花与春齐频，山与海共振。
可于我而言，世间美好总和我东趋西步，唯苦难伴身。
所以我格外珍惜太阳升起的每个明天，纵它不为我而升。
山不转水转，花不开草绿，日光躲我月光来，
我用城府、筹谋、反骨对抗荒唐、潮湿、疯癫的方寸人间。
我借月光、春天、希望祛除慌张、可怖、痛苦的只悲不欢，
这是明月大赦天下的庆幸，是我用春自渡的精神胜利法。
这一生大抵无能做飞鸟，便做断线的风筝，
我逐春风，逐山海，逐明月，让断了的线被夜光照亮，
也算和明月意气相投，就当明月助我奔赴热爱吧。
太阳不为我而升，便和春月意气相投。
有些爱恰不逢时候
晚两年再相遇或许会更好吧。
像海棠错在二月萧瑟，我们的爱也恰不逢时候。
只可惜初见太早，爱从此被定义，再无过客，
也可惜当年兵荒马乱，诀别后又回望，却再无相逢。
接近春天很简单，不过是拜访一朵花的事。
重逢年岁里的少年却很难，连想念都克制，生怕荒唐。
最叫人难过的恐怕是听闻故人新事吧。
我兜兜转转的是珍藏的你，你的人潮里却再无我边角。
多少次想着算了，又多少次迷茫：爱的到底是爱还是你？
还是爱你吧。
在我的故事里，你是春枝上不落花。
春日好酿，应趁新火
去了趟蜀中，正赶上山桃花开，婆婆要酿花酒。谁质疑了句她手艺，婆婆就豪气一指：这片山都要得！我听了笑笑。再看向山谷时，突然明白这话。
四合的山野外，老林吹箫，云峰尽沾春光，
而这浅谷，从崖下蔓至原上，花染长空，酿一山绝色。
似乎听到这山中，悄悄热烈，
正是东风来相和，春波作春酌，遍野万物沉醉，
一半堪煎茶，一半成十亩暗香，俱为夏日繁盛沽新酒。
这春日好酿夏，青山坐看满川潮。
问一江花酿何日熟？少年莫等闲，应趁新火，
想来夏望秋得冬藏时，当是三杯新酒长精神，敬春朝。
夏可稍迟，再泛春一饷
最是一年好景，春日热烈。倒起寒，春日迟迟更惹人。
先南望。我怎么这么喜欢江南啊，温柔得不像话。
一切都轻轻悄悄，就连花色生冷都委委屈屈。
明明正是春浓，
透寒的碎雨却没完，裹挟着花树的冷雾，
桃杏春桂们瑟瑟，可也就生挨着，任它锁风光。
北方雪色衬月色是一绝，可雪白挂红更是春赏的绝色。
一身壮烈的筋骨，对望天地莽苍。
花日短，春才起，
偶有海棠贪春日，云树染青碧，雨雾里突逢雪，
林花上凝着冷露，可不愁也不惨烈，任它相映成浪漫。
独行晚，实在醉这春色，悄想：
夏可稍迟，再泛春一饷。
大可活得张扬
碎雨后天正好，极清爽，看万物都可爱。
斜径上，扎着双马尾的幼童蹲在地上，捧着脸望天，像在等云落。偶有人笑笑，她的母亲便踩着滑板也笑。
好一个闲看儿童闹春去。
我想人生应亦是：大可学春色热烈，活得张扬。
花能动山色，月能起潮色，你亦能共天色，
惊春绿便去惹春，趁江阔且去行江，八千里路该恣意。
一亭更望一亭少，
别到路将近，最爱的成最悔，满是未完的偏执。
就今日下江南吧，去跃青纵马，去山上惊鹧鸪，
不就活一个尽兴？
肆 ——————— 春风半羞
春风长，便花期年年
门外有株海棠年迈了，只开出几朵花。少女抬头仰望，花色仍泛着轻红，只有她一脸颓丧。不知谁在院里尖嚷，她的泪沾湿一片海棠。少女被要求着，在盛放时多去讨人喜欢。
“女孩的花期很短，别让自己活得可惜又后悔。”这是人们常说的话，刻薄又不讲道理。
这潜台词是，没有趁早依附上繁茂的大树非常可惜，没有趁花期最好时爬上山巅总会后悔。
可海棠败了仍是海棠，山过了仍有山。
若花萎了，那就自己成为繁茂的树，成为托起日月的山，
从这朵云走到另一片天，管它路长短，不停便有千万山色。
层云从不遮眼，只论你高低，
正如春风长，便花期年年。
春天不只是春天，还是全部的你
缺月又圆，日落渐晚。风轻轻晃动星星的时候，我像看到许多花在摇荡。太阳褪去冬衣，春天就要来了。走过很多座冬天的山，还是一样总为春天惊喜到失态。
海棠惹雨风无声，谁人窗下动春情。
春风一起，每一秒都想你，我的爱意淋落整个春天。
忘了动心的具体时刻，或许是你迎着光的某个对视，或许是哪场雨里的逐渐靠近。就走走看吧，你这么说着，比春风还骄矜可爱。以至于后来，我沦陷了很多个年岁。
为何豪赌这份爱呢？因为像春天的万物更新，而你是我深渊里的重见天日，意义非凡，所以我拼命爱你。
此后于我而言，春天不只是春天，还是全部的你。
很多时候我是不信爱的，但只信你。哪有那么多情深情长，可在你这儿，我只把你比作春。再怎么兜兜转转，春总会来，你还是会在我身边。
明月别枝，海棠要开了，我愿我们山山逢春，岁岁如新。
贩售春日
又到春雾时节了。一切景色自动调染，山青稍黛，楼市微茫，海棠也收敛。悄悄伫立亭下，便像定格在这春画。
春太好赏。要我说，春日绝色有两：
花艳长空招摇色，再温婉也热烈，再乱舞也明媚；
醉染青旗朦胧色，黄昏细雨同浅雾，恨赊一身拂不尽。
霞色泼云晚，江北正好，
落日半隐，橙赤橘月极尽缱绻，廊下谁人卖黄昏；
雨色总沾裳，姑苏极好，
曲苑半明，寒碧清冽着以缠绵，雨巷薄衫卖杏枝；
雾气醉香泻，定是西湖，
泛泛烟霭绕，远山叠叠透江来，亭上鸥鹭卖少年。
莫迟迟，春日贩售只一晌。带月来，春色可赊无限期。
祝我只是我，我仍是我
好像才写了几首冬天的诗，春天就要来了。再没有一夜雪忙，天气半寒半暖，掺杂着雾气。路过一座山，有些像旧相识，可明明从没有来过。
黄昏将起，山披上月色，我忽然想起好些年前的梦。
只是后来，山河空念，兜兜转转，那梦也只是个梦了。
年少时的梦总是有关怎样去过这一生的。说得抽象点，是春日宴，是满庭芳。讲得具体点，不过是意气风发地走过一山又一山。而我曾经的山，如今只剩下依稀的影子。
海棠年年依旧，我却人不如故。
这些年，认真起来，也平庸起来，丢了梦，也丢了一些自己。某个瞬间的灵魂对望，我好像不再是我了。
可直到今天，在这个春天的黄昏，我在廊桥找到了旧梦。
最深处的血液悄悄沸腾，我借用一枝春花，代替月亮送给自己。有些山不易攀登，可总有上山的路。有些山稍有荒芜，只是春天未曾光顾。
那就祝我这久不逢春的山重振士气：
管它八千里路云和月，荆途踏遍后，祝我只是我；
管它万尺高台风和雾，竹木凌云时，祝我仍是我。
春风半羞
立了春，北方的春天也蹒跚而来。尤其晌午日头好，窗里的什么花微开着，风斜斜吹过，晃动杨柳枝条，大有点江南的意思。
只是春风总半羞，几番招花还料峭。
北方的春像骄矜的少年，想要热烈，却碍于身段欲说还休，把握不好情绪。所以春天在北方时而盛放得迅猛，时而半途不见踪迹，时而又索性躲回冬天的身后。
北方的春天在二三月就开始有意思起来，但若江南春作比，四月后才算是呼啦啦奔来。
记得有年是早春，才三月就有矮山桃开了花。许是风极暖，招来一片春花。那时正和家人计划来一场早踏春，却不出两日，春风忽狂，吹落片片暮冬的雪。我有些不甘心，还是不等雪停就出了门。那片矮山桃已经全白了头，只是雪软，漏了大半朵在皑皑天色里。一眼瞧过去，很有《红楼梦》里“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意境。天地明暄，白雪皑皑，缀以粉桃，像冰封了玫瑰，委实浪漫。
春风起，碎雨落，这是春天最缱绻的景象，但在二三月很少有雨。可北方的春风，惯有手段。太阳刚起，风便细细吹着，直吹得枝上雪洒落。不多时阳光温暖起来，落了的雪大片融化，整条路上湿漉漉的，上浮起一层水汽，落在矮灌木上，恍然间像是“春风拂槛露华浓”。
真正到了四月，便要听风听雨过清明，北方也不例外。哪天早起，突然发现树枝已然青绿，才知道盼望许久的春悄无声地来了。这时春风轻轻细细地吹着，吹来雨，吹来花开，吹来一整个春的盛放。桃杏大朵大朵开着，再也不惧倒春寒；月色朦胧，风悄悄弥漫山谷，整个山头很快郁郁葱葱起来。且将冬衣归拢，往后薄衫轻装就可尽情享受春天。
四五月的春风也热烈，却也短暂。没等放够风筝呢，春风就半羞着退场，像是大方惊艳众人后又忙躲人后，不好意思听雷动的掌声。
海棠含雨花正春，一霎春风羞入夏。
到时再说夏天的故事。
一枝春雨半江花
比起春风总含羞，春雨要热烈多了。雨一来，花一定要开，鸟儿们也要在雨里换新衣，春天大大方方地绿了一山又一山。
一枝春雨半江花，一曲长歌半山春。
那年二月末在苏州，切实感受了一回江南春的曼妙。
江南春最好，只有苏杭。那年我流连在曲巷河岸上，看雨落青树、水波微兴，看一树花摇、小桥流水，真是久久不舍离去。江南就是江南，云雾朦胧也是婉约姿态，古檐黛瓦上时时淋落着雨，在春日更添一份清绝。
最绝的还是一场雨满城花，可谓是“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有天晨起，正在哪个巷子里走着，丝丝的雨就落下来。我倒也不慌，春雨很是温柔。河岸边是什么树，尚未开花，但大多已结了花骨朵，个别花将开未开着。不出三五日应该就都开完了，那时的我想着过几日一定要再来赏花。谁知次日下午恰好路过此地，竟远远看见了半江岸的花！雨又落着，轻轻拂动着的娇艳的小花们姿态缱绻，努力探向树梢，好一个桃红柳绿的春雨江南。
我赶忙下车，跑到对岸的茶楼，又见一番风景：几桩较大的花树摇晃着，笼住一片屋檐；褐瓦青雨红花，像画轴里最招摇的绝色，像落笔形容不尽的诗，吟诵着整条街的春天。
后来往北去，春色大有不同。北方春天向来晚，天气反反复复，总要在四月才真正等来花的盛放。
一枝春雨倘若落在北方，那该是半庭花、半山花了。北方的小城里很少有江河，爱花的人们就种花，种满整个窗子或者小院。三四月，春雨也慢慢来了。这时的雨还有些凉意，但花儿们不怕，就等着雨来，然后努力盛放。
过了清明，山上的花开满了，这时也大有江南意思了。桃杏烟雨，满山鲜繁，春风一起，浩浩荡荡地红遍一片山野。站在群花近处，望不尽的天和花海，此时分不清是云下花，还是花上云了。天地昭昭，放声高歌，若再来一杯花酿的酒，真想酣醉在这春天。
江南春美在骄矜，北方春胜在放恣，都因雨而惊艳世人。生活得闲时，一定要去认真看看春天。
若在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若往朔北去寻花，那我聊赠一枝春，愿你春春如许。
喜出望外的黄昏
夕阳渐西，云朵时而遮掩，落窗的光影影绰绰。等一室半昏，一缕光升温，晚霞在夕照里热烈又温柔，黄昏徐徐而至。这二字光呢喃就缱绻，悸动到十分欢喜。
无论冬春与山河，黄昏永远是潮汐迭起的浪漫。
在庭院，卸去一身烦忧的生计，煎盏茶，捧一卷书。放空灵魂追逐虚无的日落，徜徉在另一个时空的经纬，唤回枯涸的风骨，一点点找回年少的自己，这场景永远让我沉溺和动容。原来下坠也有新生的力量，黄昏落幕是另一种盛放。
在溪桥，允许一时的沉沦，沉沦在寂寥的天与地。孤独在夕阳触碰天际的一瞬，情绪鼓胀到极致，却有放纵享受的快感。周国平说，孤独是人的宿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够改变我们的这个命运。多美妙啊，在日月交接的间隙，晚霞随着溪水西去，归去来兮皆有去处，你被黄昏点悟人生。
在山腰，飞鸟的尾翅划过林梢，划过连绵的山头，最后把一串光阴留予半跌的晚阳。长风一起，豪情和温柔共同涤荡山林，抚慰因尘俗起皱的心灵。上山或下山都不重要了，在此刻，橙黄橘绿的林与叶、巍峨的山和葳蕤的光，还有逐渐攀顶的星月，用迭起的好景作别平庸生活里的失意。我在黄昏的山腰反复修补自己，直到心中装满无数座山。
在长街，乡下经年缭绕的炊烟，被晚风裹挟着落满每一棵梧桐的枝头，不等明月升起，它率先点亮巷尾的灯火，把年少而今的乡愁变作另一种牵念。我惯会寻找街巷里的每一处不寻常，无论是野草的蓬勃，还是花的招摇，总能让人透过黄昏的雨雾望见故人，旧年岁的影子在朝暮往来中被拉长，而我的思念被黄昏写满不息的诗篇。
早冬的傍晚，落日迷蒙地睁大双眼，在辨不清霜雾还是冰雪的帘幕里被哄骗着多停留了片刻。它斜斜挂在檐角，和晚霞一起尽力释放着最后的光芒，就连路过的北风都暂收冷意。忽然故夏的一朵花落在肩头，碎雪也缠绵起来，夕阳终落月灯起，我在黄昏下无人的街头心花怒放。
独坐黄昏谁是伴，世间万物与情欢。黄昏仿若永不褪色的爱意，让冬风化雨、枯木逢春，让你永远在生活里起舞。
愿我永远蓬勃
注意到楼下的这棵小山楂树，已经是去年秋天了。去年是个冷秋，一场场裹着冷风的雨落下，叫好多花树都提前败落。唯有它，在一个晴天里盛放了满枝的小红山楂。
自那以后，我路过时总要抬头看它。密不透风的枝叶小果里，唯有光漏得进来。一树枝黛山楂红，让云下月色看起来也逊色许多，我那时觉得这是秋日最好的景象了，便生怕冬天来得太早，一场雪叫它落寞。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在这个漫长的冬日里，山楂掉了几层，枝上仍有落不完的果。每每见了，皑白的天地里，只有它如红梅映雪。
直到春四月里，我偶然望见它，依然如冬也如秋，像是永远地留在了旧年岁。唯一不同的是，春生新叶发，它的枝尖上长满了嫩芽，簇着旧年的小果，彼此生长着。
我知道，它的果子合该在春日里落尽了。当然，或许依旧有那么几颗与众不同的，宁愿干瘪透了也要去见见夏天。
它就这么蓬勃了整个四季，叫我一次又一次地惊叹。
突然觉得，若是像小山楂树那样热爱每一个明天，我便永远仰望下一座山，人生似乎就多了许多纯粹的快乐。
旭日只在山巅，那就愿我也永远蓬勃，勇往向上吧。
云下皆少年
种满石榴树的一段路上。日光刚来，几个老人拖着将枯的躯体，背微有些佝偻，头却高昂，迈向旭阳东升。而在不远处，两个十来岁男孩也大跨步迎着光。
这景致令我惊叹，似乎云下皆是少年。
春雏吟于高崖，鸣鸠栖于暮谷，便构成天地人间。
可长安三千白发客，从不惧桑榆！
歌楼起舞至清明，青黛人却总惧黄昏，以占山方为狂，然苦于桎梏。
且看岭上长亭十二载寒处生春。
野渡人亦当：不梦南柯，不忌花期，方少年意气长。
纵使冷风过境，青松落色，可远山江上千峰，十万花路。
正如榴红一树映天时：东隅西海尽少年，参差也绝色。
伍 ——————— 花不止长在枝头
春天的早市
露天早市寂寞了一个冷冬，终于在三月中旬重新热闹了起来。
早上太阳尚未露头，空气里还沁着凉意，小贩们便早早守在自己的摊位上了。
鸟叫了起来，太阳焕发精神。第一批涌入早市的人们还打着哈欠，却转瞬便被早市上琳琅满目的物品吸引住目光。有喷香的热馕、酱香饼、凉皮子等吃食，也有花花绿绿的大棚蔬菜、南方来的新鲜水果等；有赶早才宰下的猪牛羊、鸡鸭鱼等肉类，还有各种各样的生活百货。这些小玩意儿价格便宜，种类又多，挑挑拣拣总能选到如意的。
早市上，我最爱的就是各味野菜。只有见了这摊上的野菜，我才能感受到北疆的春天来了。沙葱是春天的早市上最常见的野菜。它们长在戈壁里，故而身材比种植的小葱更苗条，味道也更香浓。沙葱的吃法很多，用它炒鸡蛋是既家常又美味的一道春季佳肴，和皮牙子（圆葱）一起凉拌也很爽口，再或者配上木耳、粉条包饺子蒸包子，同样很馋人。
除了沙葱，蒲公英和马齿苋也都深得我心。蒲公英在别处很少用来吃，可在我们这儿，它是一味清热解毒、利尿散结的补菜。初春，带上孩子们去挖蒲公英。孩子们只顾着吹散一朵一朵的蒲公英绒毛；大人们则一边忙着挖蒲公英，一边在想着回去做什么菜。回到家中，要先熬上一大锅冰糖蒲公英水，让老人和孩子喝了，消去春天的干燥火气；接着把剩余的蒲公英全用水清洗了，一部分趁着太阳好晾起来，留至夏秋食用，另外的就都拌上葱姜蒜和辣酱食用。想着想着，唇齿间似乎都是蒲公英清香悠长的味道了。马齿苋叶片肥美多汁，口感鲜嫩微酸，剁碎了用来煎菜盒子是最合适的；或者直接拌上面粉和淀粉上锅蒸，出锅后淋上辣油和调味料，直叫人吃得意犹未尽。
早市上卖野菜的多是老年人，我也很爱去老年人跟前蹲着挑选，就像回到幼时依偎在姥姥膝头。爷爷奶奶们不只是卖野菜，也卖自己做的小鞋子、编的竹篓竹筐等手工制品，还有早起煮了很久的茶叶蛋、腌制的酸菜、咸鸭蛋等等，都叫人能轻易回想起小时候的快乐。他们也并不都是为了挣钱，有的人只是找个热闹的地方消磨时光，感受感受春天。
春天的早市是充满了烟火气的，汇聚着各家餐桌上的美味，也叫互不相识的人们在此有了交集。春天的早市是充满了生命力的，花草万物在此展示蓬勃的生机，人们则在这蓬勃的生机里寻到春天的意趣。
春分饭
春分这天，母亲破天荒地提起“春分饭”。
春分饭也叫“菜饭”，是我老家里极少几个村子才有的习俗。它的做法很简单，蒸一锅大白米，半熟时，把预备好的菜像插秧一样码在饭上，再淋上适量的调味品，盖上锅盖焖上一刻钟也就好了。
有句农谚是“吃了春分饭，一天长一线”。这里的“春分饭”要广泛一些，有春菜、春笋、春面等，各地习俗不一，也并非一定要在春分这天吃，但寓意都是相同的。在春天，吃上一碗春分饭，不过是希求四阳盛长、雨水丰盈，希望一年下来能有所收获。
对春分饭的记忆多是在少年时代。十几岁的少年壮如牛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北方的春天蔬菜匮乏，于是母亲便常做这春分饭，饭多菜少，饱腹感强。整个三四月，母亲隔三岔五就炖上一大锅。那时饭上的码菜多为野菜、土豆和胡萝卜，全部切成粗条，各样菜码在一起，很像一小块菜圃。母亲常笑着说，吃下一块田，今年挣大钱。再后来，家里条件好了，春分饭便不常吃，一年下来顶多做一两次。这时春分饭上的菜码也丰富起来，甚至多了豆类和肉类，吃起来油滋滋的。而近两年，我们工作忙，母亲也忙于照顾小外孙，竟都忘了这春分饭。
许是最近我请假回了家，又或者是因为天气好，母亲心情畅快，又要做这道充满美好寓意的春分饭。
如今生活更好，物资充盈，我们一时不知这码菜选什么好。我和母亲在早市上挑得眼花缭乱，最后买了两大袋菜果回家。母亲征求了我们的意见，最终选定了野菜、香椿、春笋、香菇、韭菜和香肠。母亲说，野菜寓意身体安康，春笋代表节节高升，春韭菜是长长久久的意思，而香菇和香肠则代表春暖花香，也叫这饭更加口齿生香。一锅春分饭，硬是让母亲做出了满汉全席的意思。在做法上，母亲也有了改进。米一下锅，便先放入香菇和香肠一同焖煮，叫它们的香味更好地被蒸煮出来。这时等饭半熟，再齐齐码上野菜、春笋、春韭和香椿，淋上各味调制品，甫一出锅，满面喷香。母亲最后撒上些黑芝麻，叫这一锅春饭更添了些雅趣。一大锅豪华的春分饭，不多时就叫我们席卷一空。小外甥们吃了一碗，又都各添了一勺。
“这米啊，是土地。春笋啊，韭菜啊，是农民伯伯种的庄稼。咱们现在吃到嘴里的饭，就是代表丰收的饭。”席间，母亲不忘教导孙辈，她用一锅饭生动地讲述了春耕秋收的意义。
熬月亮
时钟催了又催，夜灯开始有些疲倦，就连早春的铃兰花都放下矜娇，忍不住打起盹儿来。可我强忍着不睡，心想月亮真能熬啊。
按理说，日落月起，昼白夜魅，本就是谁也奈何不得的事情。然而我偏偏觉得，月亮像周身满怀故事的人间野渡客。譬如有天拂晓未落的月白，还有凌晨悄悄趴在老枝上歇息的月弯，怎么看都叫人着迷。你看日出日落，总是坦坦荡荡的，月亮则不同，有阴晴圆缺，也有不肯露面的时候，时而招人又时而落寞。所以我常爱探窗去瞧月亮，看看今夜的月色又有何不同。
月亮总是出人意料的，尤其是月光的浓淡。月光有时被熬得缱绻，似乎融着化不开的情长情短，有时又被熬得寡淡，恨不能让夜色凉透。我最喜欢一夜月光长明了，月亮圆圆大大的，从谁的屋檐蹦到谁的窗下，又从一片池里跃到哪个枝头。澄朗的光引着星星们散步，叫这个夜晚忙碌又美好，最后把皎皎留在深夜，昭昭赠予旭日。心情不畅快或者诸事不如意的时候，最爱瞧这样的月亮，心脏跟着月光不断鼓动，不多时就一扫边边角角的阴霾，情绪也跟着月光明亮起来。
人们常说太阳照常升起的哲理，我却总期待“今晚又是月圆”的恣意。大抵是白日里总有些不可把控的细节吧，漫漫月色里就不一样了，我和星星绕着月亮可劲儿撒野，不必在意任何目光。
月悬不落，这熬来的满满东东的欢喜，此时只属于我与人间。
列车是一截截人生组成的
每一次踏上远行或归家的列车，心底情绪便不断升温，浓烈得犹如烟花接连盛放。有拂不去的浓重哀伤，有莫名的落寞慌张，还有寻常时甚少思及的人生哲学，在汽笛声中发酵，如打通七窍般看透尘俗悲欢。
列车在旷野飞驰，落日便在虚无中追逐，好像寡欲无忧的渡客忽生妄念，却最终只得被黑夜吞噬。如此看来，这段或百十公里或千余公里的旅程，却仿若浓缩的悠长一生。你是拂晓奔至黄昏的太阳，从高高悬挂到不舍地退后，十二时辰从不止步，推着你直到彻底作别人间。而这过程里，你看似强于万物却又有诸多无奈，要经风雪，要躲浮云遮，浑身绚烂的光芒并非亘古不变，尤其在黄昏中的最后绽放和奔跑，看起来慌张又沉痛。白发终非年少时，只好被遗忘在世界的边角，从此人生落幕。
还有南北方向的一路花开，假如冬日从依旧盛放花朵的岭南出发，途经的山悄悄匿下青翠，路过的江河不再翻滚碧波，橙黄的秋山渐少，浮白的屋檐渐多。原来从春到冬用不了一年，放在惶惶一生只有一瞬。花在北地枯萎，却又在寒气中化作雪花冰花，还有迫不及待早开的傲骨寒梅在悄悄酝酿，随时准备着迎接新的春日。于是再从北往南，花一朵一朵开，春天浓郁成盛夏，秋冬又在南地不悲不喜地等待，等待时光的云烟翻转，不经意间就又是谁的一生。
是不是只有白云称得上永恒？当坐在列车上不眨眼地瞧着窗外天边，你会发现云朵来来散散，更是聚散无时，正如万物生死接踵，根本不由人哀叹死亡，新生已是绚烂登场。也无暇顾及别离，一生邂逅的悲欢太多，零碎情绪只是一个翻转，便被新的故事推搡着向前。在列车上坐得久了，总把云朵和车厢中的人混为一谈。这一切多么相似，一方寸的云与一隅的人，都在目之可及处同时出发，再同时抵达。等到下一拨人塞满车厢，云色忽转，生命已悄悄更新。列车好似巨大的人生牢笼，人们在视线可达的方寸之地生长，待悲欢咽尽，终于看透云烟沉浮，人生终点便到了。
所以说，谁和谁遇见，谁和谁在同一片天地，谁又该如何度过这一生以及走怎样的路，这一切早有定数。所谓贫富与贵贱，在你踏上人生之旅的时候就已注定，人虽能胜天，但大部分人只有寻常的勇气，能在兜兜转转的苦旅里觅得安稳就已不易，又哪来的绝处逢生？只是盼望这一生，能让枯木逢春、苦难开花就已心满意足。于是在这趟不长不短的列车上，走过年少的风发，忍耐中年的麻木，最后带着遗憾和慌张飞速坠落。车轮滚滚，便是潦草一生。
平庸也好，繁华也罢，人生毕竟短暂，列车从不后退，所以偶尔彷徨思索就好，不必将身心桎梏于毫无意义的设想里。列车是一截又一截人生组成的，谁都是有始有终的渡客，既然无法决定出发和抵达，那就看看沿途风景，至少会有一朵花独为你绽放。
雅也围炉，俗也煮茶
四月半，西北边陲的阿勒泰三牧场村刚刚有些春意，山桃花鼓着苞，榆柳也装扮起翠色，谁知一场半裹着冰碴的碎雪纷扬而至，瞬时冰封了天地。红苞翠柳半莹白，这意境美是美，就是人耐不住寒，不得不再生起炉火，继续猫冬。
一户人家心血来潮，学起城里“围炉煮茶”的雅事。父亲从花苞上扫下来一桶雪，村东头的丘上布着十来株山桃树，个儿不大，果也不好吃，唯独花鲜艳。那是西北春日最早盛放的花，只是被倒春寒伤了筋骨，蜷缩的花朵挂不住多少雪，所以费了父亲许多功夫。母亲和女儿早早准备好茶叶、橘子和点心，就等着这桶春雪。别人是“春水煎茶”，他们是“春雪煮茶”，比雅更雅呢。泛着桃花香气的茶咕嘟嘟响着，烤橘子的滋味又酸又甜，叫人在西北辽远的戈壁上顿时成了婉约文士，确实惬意。
只是事情的结尾不好，一家人险些煤气中毒。三个人都嚷嚷着，俗人登不得大雅之堂，还是老老实实地烧朴实无华的奶茶喝吧。
在西北，烧奶茶是家家早餐bi备的饮品。此奶茶并非市面上的甜奶茶，而是新疆地道的咸奶茶。这里的人并不介意什么“咸甜之争”，只是祖祖辈辈习惯了这味道。奶是鲜羊奶或牛奶，牧场上的人日日都有盈余，乡镇里住着的人也不缺，每个早晚，到处都有拉长嗓子喊“鲜nai子——”的人，听到后只管拎着茶桶去就行了。茶是新疆特有的茯砖茶，茶味被压得紧实，唯有在沸腾的鲜nai子中才会徐徐释放出浓郁的香气。除了这两样，还得添加盐和酥油，这是使奶茶咸香的法宝。烧奶茶的步骤不能错，先是茶，茯砖茶被敲碎后丢进壶底，加水大火煮沸，再依次是鲜nai子、酥油和盐，继续大火猛烧，直到茶汤呈浅褐色，便可滤掉茶叶啜饮了。
喝之前，人们总要等等，等奶茶上面凝起一层厚厚的奶皮子，这才拿筷子快速挑起。奶皮子入口即化，却又唇齿留香，汇聚了茶的醇厚和奶的浓香。喝奶茶时也得等，酥脆的馕在奶茶里蘸过几秒钟，半软的滋味比什么都香甜。无论严寒还是酷暑，来这么一碗后，浑身便充满了力气。
如此看来，围炉煮茶倒不如大火烧奶茶烦琐。可正是这份烦琐，让人们在枯燥的农耕放牧之余，瞧着炊烟徐徐升起，嗅着茶香奶味一点点变浓，将被荒野之风放逐的灵魂重新归位。或许是这里太过荒凉，人们总爱那些付诸万物的浓烈情感，正如李娟所言：“这里毕竟是荒野啊，单调、空旷、沉寂、艰辛，再微小的装饰物出现在这里，都忍不住用心浓烈，大放光彩。”火是如此，人更是，无论是红红的大火、鲜鲜的nai子，还是跑得快快的羊羔子、长得壮壮的向日葵……人们像猛汉拈起绣花针般，将每一件小事做到极致，这才心满意足。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让俗不可耐的生活在太过旷远的天地里搅起些波澜，增添几分情味。
这份小小波澜中的满足不是围炉煮茶可以取代的，这份总需人等待的悠长烟火也不是城里的繁华灯火可比拟的。或许一杯添满芋圆、椰果等小料的网红奶茶能让人瞬间快乐，但这快乐不能无限期延续。它没有日日沸腾，又哪来的时时浓烈呢？或许围炉煮茶能让人在一隅天地里放松身心，可这一隅毕竟只是方寸，它没有常年积蓄的感染力，又哪来的处处治愈呢？
这一壶奶茶对西北人来说，犹如雨露之于春花，阳光之于土壤，有了它，生活便充满了平淡恬适的熨帖滋味。无所谓冬有多长，春是否倒寒，都无惧四时风雪和人生悲欢，只要日日奶茶香四溢，冰河之下终将涌动春水，苦难也总会开出花朵。日子一天天过，奶茶一壶壶烧，这人生路似乎也同远方戈壁一般没有尽头了。你看白杨千年不朽的缘故，可不就是最能忍耐时间和生活？
此时再看俗雅之堂，正所谓雅也围炉，俗也煮茶。其实雅也生活，俗也生活，只是对这片空寂的大地来说，日子还是经得起烧煮和等待才好。
雨落茶山
大三开学后生了场病，出院时已是四月间。陪护的母亲临走前说去看看临市的亲戚，顺便带我散散心。可我哪有这雅兴，不过最后还是一同去了。
寒暄用餐后，我们母女被热心的亲戚带到一个茶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当地著名的茶园。茶有什么好看？亲戚说不是看茶，是要采些新茶给母亲带回去做礼。母亲听了就要下车回去，一直说着不能破费的话。我怠于听这二人客套，头抵着窗看路上风景，忽然外面开始下雨，滴滴答答的，扰得心更焦。
被母亲推醒后，我才发现到地方了，雨也停了。原来茶山是这般景象，似中原上的小江南，满眼的绿和婉约，让心脏不断沉软。
站在洼底，环绕的绿不断向我涌来，像迎风的青浅丝绸，也像母亲秋夜里替我不断盖起的被，温软舒适。走到近处瞧，那一峁一峁的茶圆润，仿若外婆绣针下的绒叶，紧实小巧，又似浮翠的大朵西兰花，竟有些诱人。近晌午时的天极明朗，蓝得纯粹，只有几丝云悠悠荡着，时而招惹山围里的茶，将这绿牵连起，和天空的蓝交融着，很是清新怡人。“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说得大概就是如此景致。茶覆满山，山山浮黛，叫人不忍走进其间，生怕破坏了它。
但采茶的女人们就不一样了，她们与茶山早已合二为一，不管穿什么衣裳，行走在茶间，都被染得青绿。采茶人的手极快，茶叶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掐了尖，余下枝条还乐呵着摇头晃脑，等待下一波生长。那景象像古老的无声电影：女人们在茶中起舞，而茶波摇荡着做陪衬，丝丝缕缕的茶香从银幕里溢出来，到每个观影人的鼻尖。采茶女们偶尔喊两嗓子，大概是和干活相关的事情，却像唱了句山歌，让人不住沉醉。
母亲和亲戚也跟着采茶去了，我随意在峁上走着，时而揪片茶叶吃，那味道清香而隽永。谷雨后的天气还有些凉，但这茶山却有暖意，或许是绿带来的，又或许是远处的炊烟吹来的。山间略有些风，叫又下起来的雨丝歪斜着，给茶山笼了一层迷蒙的雾气。水雾半掩着明朗的茶绿，消解了一半的纯度，却升腾起莫名的绿烟，仿若天宫里的仙气，让这田园风光变得越发梦幻。
忽然远处的人家传来二胡声，声若骏马疾驰，节奏快如箭在弦上。我不知哪来的精神，往梁上跑了一阵，踮起脚尖朝那边张望。即便什么也看不见，我仍是想象了一幅主人摇头晃脑拉弦的景象。这雨这茶山，这雨声二胡声，搅乱了我忧郁的心波，让心底变得激昂。我想起大一时学的腰鼓，也是这般节奏，激如雨点，荡如茶波，学生们腰里系着红绸红鼓，脚步随着鼓点起承转合，在绿草和蓝天里洋溢着青春和江湖的快意。彼时恰如此时，只是主角换成了随风雨摇摆的茶，红绸是那山梁密密的翠柏，鼓点是炊烟下的二胡弦声。虽不在一处，却遥遥相合，共舞着“雨落茶山”的豪壮诗乐。
乡陌漫野雨落山，岑岭翠柏舞茶欢。
倏闻弦上炊烟急，原上飞鸟胜江南。
见雨实在不停，我们便拎着亲戚送的茶下了山。回镇上吃饭时，亲戚定要我们尝尝新采的茶，谓之“粗口茶”但非常甘洌。没有高级的茶具，亲戚便用敞口的长柱玻璃杯灌入开水，再放进一小撮新茶。起先平平无奇，几秒后茶尖倒浮在水上，像铃兰花轻轻浮动。我从杯壁往下看，茶的绿意正好跌进深处，杯底是带青的空明蓝色，仿佛倒置的茶山雨天，美极。
“茶味怎么样？”母亲问我。
“嗯，好茶六十载，美味带回家。”我恢复了往日的开朗。
篱落疏疏最婉约
篱笆是十年前扎下的，杨木枝间错着沙枣枝，中间以红柳缠绕，都是西北戈壁顶耐用的韧木，不说千年无朽，数十年绝对够用。老屋后头是片空地，四户人家皆以篱笆辟出一片小菜园，形成前院——两屋四室——后菜园的格局。尤其是后院的篱笆，自成一道有别于西北粗犷砖房的婉约风景。
“野桃篱落鹊双鸣，春晓微寒放嫩嫩晴。”方寸篱笆里的春色最蓬勃。三月半，雪还未消融，鸟雀已知春意到，日日拂晓落在篱栅上，一声接着一声啾鸣，生怕人们错过春耕佳时。直鸣到四月间，极远的千百亩地里传来音乐的机器轰鸣声，这方篱笆也要“梳妆”了。不过经母亲多年伺候，篱笆园一到早春便自生葳蕤，憋闷了一冬的野草如野火燎原，凭借旧年记忆长出野葱、蒲公英等野菜，角落的葡萄藤、海棠、小山楂树也悄悄漫上绿意，远处深林里的野兔时不时到访，逗弄着篱落上歇懒的麻雀。更为热闹的是，母亲总在春日买些鸡、鸭饲养，小鸡崽们在东南角的细铁丝网中，鸭们就在西南处的小木笼里。幼崽时期的鸡鸭着实可爱，细声细气的叽叽、嘎嘎声惹人怜爱，偶得机会出笼散步，很有“园林满芝术，鸡犬傍篱栅”的趣境。
清明、谷雨间，篱笆园里的海棠鼓起花苞，园外野桃、青榆接连挂果，母亲便开始拾掇着种菜。不过二三十平方米的小园，母亲像几何切割般把它分成大小不一的几份。青菜很快郁郁葱葱，辣椒、番茄、豆角等夏菜在塑料薄膜中发芽，各类瓜菜也已经开始攀藤。篱根下成串的牵牛花、太阳花开得正旺，就连被编作篱笆的枣木枝都抽出嫩芽，一年好景不过如此。
“犬吠柴门枫叶下，一篱黄昏蔓丝瓜。”盛夏时节的篱院最唯美。仲夏黄昏，我和小妹常搬着桌凳在后院写作业，此时瓜菜藤蔓遮出大片阴凉，影影绰绰的光落在纸上。我一边将斑驳的光点涂成喜欢的颜色，一边时而摘个番茄，时而扯根黄瓜，肚子填到半饱，作业却没写多少。记得有天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日落”的作文，后院西门正对西山，我咬着笔尖等太阳落下，思索间被漫天漫地的赤色晚霞惊艳，闪着橘光的夕阳在红海里游荡，一点点陷落、消弭，最终被吞噬在暮色里。我趴在篱笆上湿了眼眶，年少不知愁滋味，此刻的零碎情绪或许是初探人生的哲思。后来的许多年，我都忘不了此番景象：藤蔓翠牵篱，黄昏日渐西。
秋天的篱院是丰收的盛宴。鸡鸭被一只只卖了出去，小院好不容易清净些，我偏闹着讨来邻居家新生的小狗。于是每天放学后，小狗随我巡视菜园。帮着母亲摘瓜择豆，吃不完的葫芦、冬瓜、豆角被切片晾在篱落上，萝卜、土豆被藏于地窖，我在这边搭架，小狗在篱下转来转去，静谧的傍晚平添许多惬意。晚秋，西北风一日强过一日，干果菜们好似风铃般在篱栅上摇晃，看这黄澄澄的玉米、苍绿的菜干、橘红的小山楂，不必进山林也能远瞻“人烟橘柚”，只在这篱笆方寸就能拥有绚烂秋色。风一起，炊烟飘过篱笆，我便知此岁殷实。
“水冻横桥雪满池，新排石笋绕巴篱。”西北凛冬极寒，入了冬月雪就不停，厚厚一层铺满院里院外，扫都来不及。咔嚓声迭起，并非篱枝被雪压断，而是后窗檐子上的冰溜坠落。好在后院无人，只有篱笆与它对峙。冬天赶集不易，母亲总会一次性买回许多面、肉，篱笆小院是天然的冰箱。父亲在角落用青石板搭起几个石窟，一窟放秋日里腌好的腊肉，一窟存放新割来的牛羊腿，剩下的就放母亲蒸好的豆包、花馍、饺子，别说大小年食和除夕宴，这些食物吃到开春都足够。
冬夜长白昼短，人便有理由赖床。旭日东升，我定要先扒在后窗赏一赏冰花，看它忽而映出篱笆的形状，忽而又变化成我的小狗。等冰迹在升温的暖气里消弭，我又瞧见一只麻雀落在篱栅，它也歪着脑袋瞧我，不知谁是谁的风景。漫漫冬夜，我躲在被窝看武侠小说，游走在刀光剑影的江湖里，却丝毫不觉惊险，因我知道，一墙之隔的篱院犹如仗剑孤侠客，护我年岁平安。
“搔首故园归未得，荒篱寒菊为谁香。”前年举家搬迁，小院所在房区悉数被拆，疏疏篱落就这么匿于尘烟，再也不见踪迹。有关粗犷并兼婉约的塞北江南风景，从此只能存于脑海，唯有笔墨再感怀一二。
春雨也有情绪
春雨也有情绪，诗人们是最早发现的。
春雨里有欢喜。譬如杨万里的《喜雨》：“欲知一雨惬群情，听取溪流动地声。”不信你听，那河水欢呼的声音震天响，道出了春天万物复苏的喜悦景象。“风乱万畴青锦褥，云摩千嶂翠瑶屏”，春风吹过，万亩禾苗如绿浪般翻滚；云峰叠翠，群山像千座玉屏一样壮观。“岁岁只愁炊与酿，今愁无甑更无瓶”，诗的最后两句写人，今年春雨骀荡，庄稼收成一定好，人们要愁的不再是无米煮饭，而是没有更多的酒瓶酿酒庆贺了。
春雨里有体贴。莫不如杜甫笔下的《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在雨的浸润里，春气蓬发以滋万物茁壮。庄稼人都知道，春有及时雨，秋才有好收成。记得有年开春雨水少，那时人工灌溉还比较落后，母亲天天叹气，父亲也在田间反复查看秧苗的长势，都生怕是个旱春。好在没几日，迟到的雨一场接一场飞奔而来，父母的心情才跟着好转起来。
春雨里有闲适。这要看欧阳修的《田家》：“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山脚下的春天常常下夜雨。拂晓时分，斑鸠在林外轻声叫着，叫雨得以稍做歇息，这时太阳升起来，墙头的杏花经过一夜雨水的浸润，盛开得更加灿烂。一个“歇”字，一个“繁”字，可见乡村因不知疲的春雨而充满了野趣和诗意。
春雨里还有豪气，如王维诗里的“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一派恢宏盎然之景跃然纸上。春雨有时也苦闷，像韦应物的《滁州西涧》：“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将春雨的缠绵落寞和自己的忧愁结合起来，堪称一绝。
春正好，出去走走吧，看看今天的雨是什么心情。
千峰浩荡，踌躇不见
山最长人志气，以嶙嶙巍峨的风骨，引人生出凌云而上的豪情。天下再大的事，心间再复杂汹涌的情绪，在高山面前都变得乏善可陈。暂搁下工作中的失意，我和母亲同游泰山，想在诗仙笔下的千峰万壑里寻到精神源泉。
在泰山脚下买好登山杖，我们在天外村坐大巴去往中天门。“长松入霄汉，远望不盈尺。山花异人间，五月雪中白。”我看着窗外越发朗秀的风景，听着呼啸不绝的风声。远望山谷延绵，看那山被气势各异的林木增染春色，近看峡谷深幽，陡峭覆雪的岩壁上却开出几朵花，一派春意盎然的气象。我逐渐在李太白的《游泰山六首》里一扫连日来的阴郁情绪。
“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二十分钟后来到中天门，视野更加开阔，寥廓的山色瞬时激发起人的征服欲。站在长长的石梯下面，我露出久违的笑脸，向母亲保证，一定带着她成为这一车人里最先征服泰山的人。母女二人摩拳擦掌，连登山杖都很少用，噌噌噌往上爬，原本担心母亲年纪大了，不承想她老人家爬得比我还快。“闺女，快看！”随着母亲手指的方向，我望见一只如大鹏飞天般的巨鹰不断盘旋。它展翅向东，扑腾起缭绕的云雾，又回旋向西，在山林空谷间鸣音不绝，最后单脚落在几乎垂直的陡壁上，睥睨众生的气势令人震撼。人们生怕“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可这鹰看起来无所畏惧，犹如利刃出鞘般所向披靡。我悄悄握紧拳头，几步快追上母亲，心中关于未来的决定忽然又坚定了几分。
近南天门前有段极难攀登的山路，就是被称为“泰山之雄伟，尽在十八盘”的泰山十八盘，它以陡峻、阶长著称，一千六百余级的山阶令人望而生畏，如置万丈深渊的高度让人恍觉身处半空。“凭崖览八极，目尽长空闲”，心生畏惧之余，我大着胆子远看鬼斧神工的自然造化，向上望去，是层云叠翠、远山如黛；往下瞥瞰，飞鸟盘旋而过，尾尖划过的地方绿波似雾。原来达到一定高度后，纵使面对千峰万壑都有种被掌控的归属感。“海水落眼前，天光遥空碧”，我在太白的感叹里，早把所有愁绪抛之脑后，恣情享受泰山赠予我的绝美风光。
正遐思着，一阵荡气回肠的号子声响起，震得山谷簌簌。我探身往下瞧，远远地，一队光脊梁的汉子徐徐攀阶而上，他们在山和树的翠烟里闪着些光。肩上是长长的管道，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比人的腰身粗，仿若蛰伏的巨龙，叫人驯服得乖巧。
原来是挑山工！
挑山队愈来愈近，游山的人给挑山的人让道。这才瞧见，男人们许多头发已半白，队伍里还有面容憔悴的女人，满脸热汗，眼睛却有神。他们半跪在阶上歇息时，有人递水，五十岁模样的女人操着浓重的家乡话拒绝了，说喝了水容易小解。
“千峰争攒聚，万壑绝凌历”，整座泰山都为他们鼓劲加油，又一声齐齐的号子，挑山工们站起来，半佝偻着身子，缓慢却坚定地朝山顶攀去。这时再仰望山巅，山还是那山，此时却多了条如月白的脊骨，凛凛风生。队伍行一阵，再停下歇息，我欲从他们的脸上寻一丝悲戚，却见几个人指点着远处，嘴里惊呼着什么，而后笑了。我随着他们的目光望向远方，哦！是如火的骄阳挂在不远的林梢，山景如画。
过了南天门，山路好走得多了。母亲有点体力不支，我一手拄着登山杖，一手紧紧搀着她，虽然累，心情却明媚万分。
“平明登日观，举手开云关”，到达玉皇顶后，我和母亲击掌欢呼，海拔1545米的泰山尽收脚下，似仰头可得日月，伸手可触风云，原来征服一座山是如此骄傲自豪的事！我带着异常激动的心情来到日观峰，对着万丈深渊吹了声长长的口哨。听风声哨声回荡山谷，看昨日葬于山谷，今日同山新生，更加理解诗仙“旷然小宇宙，弃世何悠哉”一句里的心境。
“踌躇忽不见，浩荡难追攀”，随着太白游泰山的足迹，感悟着一路以来的心迹变化，我终于在这山里寻到了精神源泉——一半是我自己，一半是年过半百仍陪我登山散心的母亲。尘世繁杂，山长海阔，唯有信念和爱可迎万难！
祝你自成春天
春光只在俯仰间，春风只吹一遍山，绵绵的雨会落尽，艳绮的花会开败。
花红柳绿之后是花遮柳隐，鲜翠欲滴的梦总要变得老态龙钟，所以别再奋不顾身地投靠春天了。
祝你自成春天，祝你自为仰仗。
风雨缠着条条大道与殊途，
谁并肩谁错身，是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惊鸿的花衰败时会坠地，逐水龙门的鱼在终生泅游，
所以只争朝夕的人间赤条条，最能护你一生率性的只有你自己。
就栖守春隅，不烟不茗自清芳，
或临崖饮露，要比霁海旷远，要胜群山博览，
后来独树一帜，仍为永不落幕的春威风凛凛。
为恣意举杯，为远方涉险，为如愿以偿冲锋。
江舟不岸永春风，祝你春潮拓尽，一生都壮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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