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08086255丛书名: 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丛书
中国古典名著系列,以丰厚的积淀,负责的态度,让经典再现。
经典,历久弥新,永不过时。
《飞龙全传》是清朝人吴璿著的一本小说,主要内容是赵匡胤当皇帝之前的青年时期的发迹经历,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市井豪侠的的形象。作者以虚拟笔法,将这位宋朝开国皇帝喻为赤须真龙,为国为民除 恶驱邪,戎马生涯,故名。
前言
在中国古典小说中,英雄传奇是其中极为突出的创作主题。以传奇甚至有些荒诞的情节设计与人物刻画,来描写人们心目中历史英雄的非凡人生和神奇经历,并结合社会背景来演义历史事件与朝代的更替,既是当时广大人民群众文化生活的强烈需要,也是明清时期中国古典小说创作高峰时期的一个“主旋律”。
《飞龙全传》,就是以北宋开国皇帝太祖赵匡胤为主角的一部英雄传奇与历史演义。这部小说是清代小说家吴璿花费多年精力创作而成。该书于清乾隆三十三年刊发。当时一些文人不满于大清的时政,尤其是不满外族的统治压迫,纷纷假托前朝遗民之名著书立说,并以历代民族英雄为主角,创造了一大批宣传承应天命、忠君报国的传奇小说。在这类小说中,主要人物及故事题材都有一定的历史依据,但在叙述历史经过和王朝兴亡中,有意夸大事实并虚构情节,以神化和美化英雄主角。
《飞龙全传》共六十回,写的是赵匡胤南征北战、平定天下、建立大宋,由一个年轻的市井豪侠成长为一统江山的开国皇帝的历史故事。小说开篇是从后汉隐帝时开始说起,青年赵匡胤大胆豪放,避祸江湖,敢作敢当,一诺千金,行侠仗义,到仕于后周,结交群英,忠信重义,结交群雄,陈桥兵变,终登皇位。作者在五代末期这段特定的历史变迁背景下,叙述了赤龙赵匡胤、黑龙郑恩、黄龙柴荣、乌龙郭彦威等英雄诸龙风云际会的传奇故事。尤其在主人公赵匡胤身上,作者向读者展示了一个真龙天子的理想英雄形象。与赵匡胤相对照的是,作者还成功刻画了一组带有喜剧色彩的英雄群体,比如粗鲁爽直、贪吃好酒、勇猛无畏又有些狡狯诙谐的郑恩;面貌丑鄙、心地善良、力大无穷、奔放无羁又惹人喜爱的陶三春等。在今天的戏曲舞台上,我们仍能看到这些鲜活生动、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历史人物。《飞龙全传》对后世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飞龙前传》作为一部通俗长篇历史小说,具有强烈的传统文化与民间文艺的浓厚气息。它吸收了前代不同小说的创作经验,既有历史演义、民间文学的特点,又兼具英雄传奇与神魔小说的特色,流传至今,仍得到很多喜欢古典文学的读者的厚爱。
但需要指出的是,在《飞龙全传》中,由于时代的局限,作者为突出英雄主角,有意宣扬了君权神授、真命天子、福祸宿命等封建迷信的思想观点。今天的读者,在阅读本书时应注意加以辨别,去伪存真,去粗取精。
此次出版,我们以1982年宝文堂本为底本,对原书中的笔误、缺漏和难解字词进行了更正、校勘和释义,对原书原来缺字的地方用□表示了出来,以方便读者阅读。由于时间仓促,水平有限,其中难免有所疏失,望专家和读者予以指正。
编者2015年3月
序
己巳岁,余肄业村居,暗修之外,概不纷心。适有友人挟一帙帙(zhì)——量词,用于装套的线装书。以遗余,名曰《飞龙传》。视其事,则虚妄无稽;阅其词,则浮泛而俚。余时方攻举子业,无暇他涉,偶一寓目寓目——过目;看到。,即鄙而置之。无何,屡困场屋,终不得志。余自恨命蹇时乖命蹇(jiǎn)时乖——蹇,不顺利;乖,违反情理。此意为命运不济,多灾难。,青云之想空误白头。不得已,弃名就利,时或与贾竖贾(gǔ)竖——旧时对商人的贱称。辈逐锱铢锱(zī)铢——锱、铢都是古代很小的重量单位。比喻极微小的数量。之利,屈指计之,盖已一十有九年矣!
今戊子岁,复理故业,课习之暇,忆往无聊,不禁瞿然瞿然——惊动的样子。有感。以为既不得遂其初心,则稗官野史稗(bài)官野史——稗官,古代小官,后称小说为稗官,泛称记载逸闻琐事的文字为稗官野史。,亦可以寄郁结之思。所谓发愤之所作,余亦窃取其义焉。于是检向时所鄙之《飞龙传》,为之删其繁文,汰其俚句,布以雅驯之格,间以清隽之辞,传神写吻,尽态极妍。庶足庶足——庶几,表示希望。令阅者惊奇拍案,目不暇给矣!
第余才识卑劣,偏颇脱漏之弊,终所不免。兹顾孜孜孜孜——努力不怠。焉亟为编葺葺(qì)——修理。者,不过自抒其穷愁闲放之思,岂真欲与名人著作争长而絜短乎哉!
时乾隆三十三年岁在戊子仲秋之望。东隅吴璿璿(xuán)——“璇”的异体字。题。回〖1〗苗训设相遇真龙太祖游春骑泥马
回苗训设相遇真龙太祖游春骑泥马飞 龙 全 传词曰:
世事如棋,从来兴废由天命。任他忠佞佞(nìng)——用花言巧语谄媚人。,端的端的——究竟。难侥幸。圣主垂裳垂裳——犹垂拱,即垂衣拱手,古代形容太平无事,可无为而治。后来用以歌颂帝王的治道。,勋业昭功令。苍生幸,扫秽除氛,才把江山定。
右调《点绛唇》
话说从古以来,国运递更,皆有定数,治极则乱,乱极则治,一定之理也。天下自唐季以来,五代纷更,数十年间,帝王凡易八姓十三君。僭窃僭(jiàn)窃——超越本分,窃取王位。相踵,战争不息,人民有倒悬之苦,将士多汗马之劳。终于立国不长,究非真命之主。
独至大宋圣人,应运而兴。御极御极——登极,皇帝即位。以来,削平伪镇,把锦绣江山,奠定十分安固,相传三百年鸿业。历国恁恁(nèn)——如此,这样。般久长,这也因他神武不杀,仁义居心,所以如此。观其伐南唐时,命曹彬曹彬——北宋初年大将。曾任统帅灭南唐,攻下金陵,禁止将士杀掠。云:“城陷之日,慎勿杀戮;设若困斗,则李煜李煜(yù)——五代时南唐国主,世称李后主。一门不可加害。”只此数语,便如孟子所谓“不嗜杀人者能一之”矣。然此仁心义闻,虽三尺童子,亦知其为尧舜之君也。不必烦言多赘,只就他未登九五九五——本为《易经》中的卦爻位名,后指帝位。之时,把那三打韩通,禅州结义,这许多事迹表白出来。可以使闻者惊心,观者吐舌,方知英雄举动,迥异庸愚。毕竟有掀天拔地之形、搅海翻江之势。正如暗中指使,冥里施为,诚有不期然而然者。有诗为证:
龙虎行藏自不同,辉煌事业有奇踪。
时君若肯行仁政,真主如何降九重?
话说后汉高祖皇帝刘智远晏驾晏(yàn)驾——古代称帝王死亡的讳辞。之后,太子承祐登基,庙号隐帝。为人懦弱有余,刚断不足。即位以来,虽不能海晏河清海晏河清——沧海波平,黄河水清。旧时用以形容天下太平。,却也算得烽烟消熄,承平日久,世道粗宁。这时有一位先生,姓苗名训,字光义。能知过去未来,善晓天文地理。他奉了师父陈抟陈抟(tuán)——五代宋初道士。其学说后经人加以推演,成为宋代理学的组成部分。老祖之命,下山来,扮做相士模样,遍游天下,寻访真主。那时正在东京汴梁城中,开着相馆,每日间哄动那些争名夺利的人,都来论相。真个挨挤不开,十分闹热。
一日清晨,光义起来开馆,挂了那个“辨鱼龙,定优劣”的招牌。垂帘洒扫已毕,正在闲坐。只见一位青年公子,独自信步进来。光义抬头一看,暗暗吃惊,连连点首。怎见得那人的好相?只见:
尧眉舜目,禹背汤腰。两耳垂肩,棱角分明征厚福;双手过膝,指挥开拓掌威权。面如重枣发光芒,地朝天挺;身似泰山敦厚重,虎步龙行。异相非常,虽道潜龙勿用;飞腾有待,足知垂拱平章平(pián)章——辨别章明。。漫夸辟土紫微星,敢比开疆赤帝子。
这人非别,就是那个开三百年基业的领袖、传十八代子孙的班头:姓赵名匡胤,表字元朗。世本涿郡人氏。父亲赵弘殷,现为殿前都指挥之职;母亲杜氏夫人。原来赵弘殷所生三子一女:长匡胤,次匡义,三光美,四玉容小姐。这匡胤之生,因后唐明宗皇帝登极之年,每夜于宫中,焚香祝天道:“某乃无福,因世大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之主。”那玉帝感他立念真诚,为君仁爱,即命赤须火龙下降人间,统系治世。生于洛阳夹马营中,赤光满室,营中异香经宿不散,因此父母称他为“香孩儿”。后因石敬瑭石敬瑭——五代晋王朝的建立者,称后晋高祖。拜认契丹契丹——916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各部称皇帝,国号“契丹”。为父,借兵篡唐。赵弘殷挈挈(qiè)——提携,带领。家避乱,于路肩挑二子,遇一异人指说道:“此担中乃二天子也。世上说道无天子,今日天子一担挑。”因住居于汴梁城双龙巷内,至后汉立朝,弘殷方才出仕。
此时匡胤正当年交一十八岁,生得容貌雄伟,气度豁达,更兼精通武艺,膂力膂(lǚ)力——体力,筋力。过人。娶妻贺氏金蝉,十分贤淑。那匡胤生性豪侠,又与本郡张光远、罗彦威二人结为生死之交。每日在汴梁城中,生非闯事,喜打不平。这日清晨,早起无事,出外闲游,打从相馆门首经过。举步进门,意欲推相。却值苗光义闲坐在此,抬头一见,不觉惊喜道:“此人便是帝王之相。吾昨日排下一卦,应在今日清晨有真主临门,不想果应其兆。”立起身来,往外一张,四顾无人,回身即望匡胤纳头便拜,口称:“万岁!小道苗光义,接驾有迟,望乞恕罪!”匡胤一闻此言,不觉大惊道:“你这泼道,想是疯癫的么?怎的发这胡言乱语?是何道理?”光义道:“小道并不疯癫。因见天下汹汹,久无真主。当今后帝亦非命世之姿。特奉师命下山,寻访帝星,今幸得遇,事非偶然。主公实为应运兴隆之主,不数年间,管取身登九五,请主公勿疑。”匡胤听了这一席言语,越然发怒道:“吾把你这疯颠的泼道!这里什么去处,你敢信口胡言!人人道你阴阳有准,祸福无差;据我看来,原来你是捏造妖言,诬民惑众,情殊可恨,理实难容。”一面说着,一面立起身来,挥袖撩衣,举手便打。只听得:
劈啪连声,呖喇呖(lì)喇(lá)——象声词,形容声音清脆。遍室。劈啪连声,椅凳桌台敲折脚;呖喇遍室,琴棋书画打成堆。炉盏帘瓶,那管他古玩时新,着手处西歪东倒;纸墨笔砚,凭着你金镶玉砌,顺性时流水落花。正是:一时举手不容情,凭你神仙也退避。
匡胤一时怒起,把相馆中的什物等件,尽都打翻,零星满地。那苗光义见他势头凶猛,一时遮拦不及,只得往后退避。此时过往之人渐渐多了,见是赵舍人在此厮厮——互相。闹,又且不知他的缘故,谁敢上前相劝一声,只好远远的立着观望。
正在喧嚷之际,只见人丛里走出两个豪华公子,进来扶住了匡胤,说道:“大哥,为着何事,便这等喧闹?”匡胤回头看时,乃是张光远、罗彦威二人,便道:“二位贤弟!不必相劝,我还须打这泼道!”二人道:“大哥,不可造次!有话可与小弟们说知,我等好与你和解。”匡胤悄悄地说道:“我来叫他相面,谁知他一见愚兄,便称什么‘万岁’。这里辇毂之下辇(niǎn)毂(gǔ)之下——指京都,犹指在皇帝车驾之下。,岂可容他胡言乱语!倘被别人听着,叫愚兄怎地抵当?”张光远道:“大哥,你也是呆的,量这个疯癫的道人,话来无凭无据,由他胡乱,自有凶人来驱除他的。你何必发怒,与他一般见识。”罗彦威道:“目今世上的医卜星相,都是专靠这些浮词混话,奉承得心窝儿十分欢喜,便好资财入手,满利肥身。这是骗人的迷局,都是如此。你我不入他的骗局,也就罢了,闹他则甚?俺弟兄闲在这里,且往别处去消遣片时,倒是赏心乐事,何必在此攘攘——扰乱。这空气。”说罢,两个拉了匡胤的手,往外便走。
那苗光义见匡胤去了,急忙出来,走至街坊,又叫道:“三位且留贵步!我小道还有几句言语奉嘱,幸垂清听。”遂说道:
此去休要入庙堂,一时戏耍见灾殃。
今年运限逢驿马驿马——古时驿站供应的马,供传递公文的人或来往官员使用。,只为单骑离故乡。
匡胤道:“二位贤弟,你可听他口中,还在那里胡讲。”二人道:“大哥,我们只管走罢了,听他则甚?”
那苗光义想道:“我周游天下,遍访真主,不道在汴梁遇着。但如今尚非其时,待我再用些工夫,前去访寻好汉,使他待时而动,辅佐兴王,成就这万世不拔之基,得见淳古太平之象:一则完了我奉师命下山的本愿,二则可使那百姓们早早享些福泽,免了干戈锋镝镝(dí)——箭镞。之灾。”主意已定,即便收了相馆,整备云游。按下不题。
单说匡胤等弟兄三人,缓步前行,观看景致。此时正当清明时候,一路来,但见:
柳绿桃红,共映春光明媚;青尘紫陌,谁闻禁火空斋。木深处杏花村里,何须更指牧童;市集中烟柳皇都,那得趋陪欢伯。闹热街心,虽常接纸灰飞蝴蝶;朔南墓道,却连闻泪血染杜鹃。正是可爱一年寒食节,无花无酒步芳场。
当时弟兄三人,随步闲游,观玩景致,固是赏心悦意,娱目舒怀,十分赞叹。正走之间,只见前面一座古庙,殿宇巍峨,甚是清静,耳边又闻钟鼓之声。张光远叫道:“大哥,你听那庙里钟鸣鼓响,必是在那里建些道场。俺们何不进去,随喜片时。”罗彦威道:“说得有理。我们走得烦了,且进去歇歇脚儿,吃杯茶解渴解渴,也是好的。”
三人举步进了庙门,把眼一张,乃是一座城隍城隍——道教所传守护城池的神。庙,真是破坏不堪,人烟杳绝,那里见什么功德道场。匡胤道:“二位贤弟,这座乃是枯庙。你看人影全无,那里有什么功德!我们进来做甚?”罗彦威道:“这又奇了!方才我们在外,明明听得钟鼓之声。怎么进了庙门,一时钟也不鸣,鼓也不响,连人影儿都一个也无。这青天白日,却不作怪么?”张光远道:“是了!常言道‘鬼打鼓’,难道不会撞钟?方才想是那些小鬼儿在此打诨作乐,遇着我们进来,他便回避了,所以不响,也未可知。”匡胤拍手大笑道:“张贤弟向来专会说那趣话儿的,你们猜的都也不是。俺常听见老人家说:‘鼓不打自响,钟不撞自鸣,定有真命天子在此经过。’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三人,敢是谁有皇帝的福分不成?”张光远道:“这等说来,大哥必定是个真命天子。”匡胤道:“何以见得?”张光远道:“适才那个相士说的,大哥有天子的福分。小弟想来,一定无疑。若是大哥做了皇帝,不要忘了我们患难的兄弟,千万挈带做个王子耍耍,也见得大哥面上的光彩。”匡胤道:“兄弟,你怎么同着那相士一般儿胡讲起来?这‘皇帝’两字,非同小可,焉能轮得着我?你们休得胡言,不思忌讳。”罗彦威道:“虽然如此,却也论不定的。常言说得好,道是:‘皇帝轮流转,今年到我家。’自从盘古到今,何曾见这皇帝是一家做的?”张光远接口道:“真是定不得的。即如当今朝代去世的皇帝,他是养马的火头军出身,怎么后来立了许多事业,建了许多功绩,一朝发迹,便做起皇帝来。又道:‘寒门产贵子,白户出公卿。’况大哥名门贵族,那里定得?”匡胤道:“果有此事么?”罗彦威道:“那个说谎!我们也不须闲论,今日趁着无事,这真皇帝虽还未做,且装个假皇帝试试。装得像的,便算真命。”张光远道:“说得是,我们竟是轮流装起便了。”匡胤见他说得高兴,也便欢喜道:“既是如此,你我也不必相让。这里有一匹泥马在此,我们轮流骑坐。看是那个骑在马上,会行动得几步的,才算得真主无疑。”二人道:“大哥所见甚当。”正是:
沿江撒下钩和线,从中钓出是非来。
当下匡胤说道:“我们先从幼的骑起,竟是罗兄弟先骑,次后张兄弟,末后便是愚兄。”罗彦威听言,不胜欢喜,口中说了一声“领命”,即便拾了一根树枝儿,走将过去,卷袖撩衣,奋身上马,叫一声:“二位兄长,小弟占先,有罪了!”急忙举起树枝儿,把那泥马的后股上尽力一鞭,喝声“快走!”那马那里得动?彦威连打几下,依然不动,心下十分焦躁,一时脸涨通红。即便骂道:“攮攮——此有挨之意。刀子的瘟畜生!我皇帝骑在你身上,也该走动走动。怎么的,只是呆呆地立着?”便把两只脚在马肚子上乱踢,只磕得那泥屑倾落下来,莫想分毫移动。张光远在旁大笑道:“兄弟,你没福做皇帝,也就罢了。怎的狠命儿把马乱踢,强要他走?须待我来骑个模样儿与你瞧瞧。”彦威自觉无趣,只得走了下来。
张光远上前,用手扳住了马脖子,蹿将上去,把马屁股上拍了两掌,那马安然不动。心下也是懊恼起来,犹恐他二人笑话,只得把两只脚夹住不放,思量要他移动。谁知夹了半日,竟不相干,使着性子,也就跳了下来。彦威笑道:“你怎的不叫他行动一遭,也如我一般的空坐一回,没情没绪,像甚模样?”光远道:“俺与你弟兄两个,都没有皇帝的福分,让与大哥做了罢!”
匡胤道:“二位贤弟都已骑过,如今待愚兄上去试试。”说罢,举一步上前,把马细看一遍,喝彩道:“果然好一匹赤兔龙驹!只是少了一口气。”遂左手搭着马鬃,右手按着马鞍,将要上马,先是暗暗的祝道:“苍天在上,弟子赵匡胤,日后若果有天子之分,此马骑上就行;若无天子之分,此马端然不动。”祝毕,早已惊动了庙内神明。那城隍、土地土地——古代神话中管理一个小地面的神,即古代的“社神”。听知匡胤要骑泥马,都在两旁伺候。看见匡胤上了马,急忙令四个小鬼扛抬马脚,一对判官扯拽缰绳,城隍上前坠镫镫(dèng)——马鞍两边的铁脚踏。,土地随后加鞭,暗里施展。却好匡胤把树枝儿打了三鞭,只见前后鬃尾有些摇动。罗彦威拍手大笑道:“原是大哥有福,你看那马动起来了!”匡胤也是欢喜,道:“二位贤弟,这马略略的摇动些儿,何足为奇,待愚兄索性叫他走上几步,与你们看看。”觉得有兴,遂又加上三鞭,那马就腾挪起来,驮了匡胤出了庙门,往街上乱跑。
那汴梁城内的百姓,倏忽倏(shū)忽——转眼之间,突然。间看见匡胤骑了泥马奔驰,各各惊疑不止,都是三个一块,四个一堆,唧唧哝哝的说道:“青天白日,怎么出了这一个妖怪?把泥马都骑了出来,真个从来未见,亘古奇闻。”一个道:“不知那家的小娃子这等顽皮,若使官府知道了,不当稳便,只怕还要带累他的父母受累哩!”一个认得的道:“列位不必胡猜乱讲,也不消与他担这惊忧。这个孩子,也不是个没根基的,他父亲乃是赵弘殷老爷,现做着御前都指挥之职。他恃着父亲的官势,凭你风火都不怕的,你们指说他则甚?”内中就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人,听了这番言语,即便一齐挤在马后,胡吵乱闹,做势声张。光远见势头不好,忙上前道:“大哥,不要作耍了。你看众人这般声势,大是不便。倘若弄出事来,如何抵挡?你快些交还了马,我们二人先回,在家等候。”匡胤道:“贤弟言之有理,你们先回,俺即就来。”光远二人竟自去了。
匡胤遂把泥马加上数鞭,那马四蹄一纵,一个辔头辔(pèi)头——辔,驾驭牲口的缰绳。辔头,有一拉缰绳之意。返身复跑到庙内,归于原所。匡胤下马看时,只见泥马身上汗如雨点,淋漓不止,心内甚觉稀奇,即时转身离庙,回到府中不提。
却说那些看的人民,纷纷议论,只说个不了,一传十,十传百。正是:
好事不出门,奇事传千里。
这件事传到了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官名。的耳边,十分惊骇,说道:“怎的赵弘殷家教不严,纵子为非,做此怪异不经之事。妖言惑众,论例该斩。况此事系众目所睹,岂同小可!我为巡城之职,理宜奏闻。若为朋友之情,匿而不奏,这知情不举的罪名,亦所不免。我宁可得罪于友,不可得罪于君。”遂即合齐同等官僚,议成本章,单候明日五更,面奏其事。只因这一奏,有分教:督藩堂上,新添了龙潜凤逸的配军;行院门中,得遇那软玉温香的知己。正是:
人间祸福惟天判,暗里排为不自由。
毕竟汉主听奏,怎生发落?且看下回分解。第二回〖1〗配大名窦公款洽款洽——亲密,亲切。游行院韩妓殷勤
第二回配大名窦公款洽游行院韩妓殷勤词曰:
恩谴配他乡,斜倚征鞍心折。花谢水流无歇,幸有章台章台——为妓院等地的代称。接。可人何必赘清吟,只要情相合。萍踪遇此缘,回首天涯欲别。
右调《好事近》
话说巡城兵马司闻了匡胤戏骑泥马之事,一时不敢隐瞒,遂即连夜修成本章。至次日清晨,隐帝设坐早朝,但见:
画鼓声连玉磬,金钟款撞幽喧。静鞭三下报金銮,文武一齐上殿。
个个扬尘舞蹈,君王免礼传宣。从来上古到如今,每日清晨朝典。
文武既集,有当驾官传宣,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班。”道言未了,只见左班中闪出一官,俯伏金阶,口称:“万岁!臣御史周凯,有事渎渎(dú)——不敬,为套语。奏。”隐帝道:“卿有何事?可即奏来!”周凯道:“臣有本章,上达天听。”遂将本呈上。当殿官接本,展开龙案之上。隐帝举目观看,上写道:
臣闻圣人不语怪,国家有常经。语怪,则民志易淆;经正,则民心不乱。一其章程,严其典则,非矫制也。盖所以检束乎民心,而安定夫民志者也。伏见都指挥赵弘殷之子匡胤,年已及壮,习尚未端。昨于通衢道上,有戏骑泥马一事。臣窃谓事虽弄假,势必成真。况乎一人倡乱,众其和之,积而久焉,其祸曷可胜言!将见安者不安,而定者无定矣!臣职守司城,分专巡视,睹此怪异不经之事,理合奏明。伏惟陛下乾刚独断,握法公行,勘决怪乱之一人,以警后来之妄举。则庶乎民志得安,民心克定,而一道同风之盛,复见于今矣!臣不胜激切上奏。
隐帝看罢,便问两班文武道:“据周凯所奏,赵弘殷之子赵匡胤,戏骑泥马,惑乱人心。卿等公议,该问何罪?”众臣奏道:“臣等愚昧,不敢定夺。但以妖言惑众而论,依律该问典刑典刑——常刑。。伏惟陛下圣裁。”隐帝听奏,想了一会,道:“论例虽该典刑,姑念功臣之子,宥宥(yòu)——宽宥,赦罪。重拟轻,只问以不合一时行戏,致犯王章,该发大名府充军三年。赵弘殷治家不严,罚俸一载。钦钦——指皇帝亲自(做)。此准行!”弘殷听了此言,大惊不迭,随即请罪谢恩。
当时朝罢回家,独坐厅上,怒气无伸,犹如青天里降下霹雳一般,十分暴怒,道:“气杀吾也!快把香孩儿拿来!”回身走至夫人房中,骂道:“都是你这老不贤,养这祸根,终日纵他性子,任他东闯西走,惹祸遭非。如今弄出事来了!”夫人道:“相公,为着何事这等大怒,嗔怪嗔(chēn)怪——对别人的言语或行为表示不满。妾身?”赵弘殷便把这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道:“似这样的畜生,玷辱门风,要他何用?快叫这畜生出来,待我一顿板子打死了,免得日后再累我费气!”夫人听罢,双目泪流,上前相劝。弘殷道:“你也不必烦恼,这都是畜生自作自受,该处折磨。如今我也不管,任他历些艰难,吃些苦楚,只算得磨磨性子,也是好的。”夫人道:“但孩儿从小娇养惯的,那里受得这般苦楚!相公若不区处区处——处理,安排。,叫妾身怎的放心得下。”说罢,又是哽哽咽咽的哭将起来。那赵弘殷听了,不觉情关天性,势迫恩勤,睹此光景,未免动了不忍之心,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我也别无区处。但你既是放心不下,那大名府的总兵,是我年侄年侄——科举时代同榜登科者称同年;同年之子则称为年侄。。待我与他一封书,叫他在那里照管一二,庶几无事。只是好了这畜生,不知甘苦。”
那夫人听了此言,方才住哭,遂叫:“安童,把大爷请出来。”安童答应,去不多时,匡胤已至厅上,见礼了父母,侍立在旁。赵弘殷道:“你这不成器的畜生,干得好事!”匡胤道:“孩儿不曾干什么事!”弘殷喝道:“你还要嘴强!你在城隍庙骑得好泥马,放得好辔头!如今被巡城御史面奏朝廷,将你问斩;幸亏圣上宽宥,赦了死罪,只发配大名府充军三年,又累我罚俸一载。你这畜生,闯出这样祸来,还说不曾干么!”匡胤听了此言,只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烟腾,叫声:“无道昏君!我又不谋反叛逆,又不作歹为非,怎么把我充军起来?我断断不去,怕他怎的!”弘殷喝住道:“畜生!还要口硬。这是法度当然,谁敢违拗?你岂不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自己犯了法,怎么骂起圣上来?况且朝廷赦重拟轻,乃是十分的恩典;死中得活,法外施仁。你还不知感激,反在此狂悖狂悖(bèi)——狂妄悖理。么!快些收拾起行,不许耽搁。那大名府的总兵,是我年侄,你去自然照顾你的。”
正说之间,家将进来禀道:“有本府起了批文,发拨两名长解,已在外厅,伺候公子起行,老爷作速发付。”弘殷遂命收拾起身。登时修下了书札,把行李包囊停当,差了两个管家跟随服侍。匡胤无可奈何,只得上前拜辞了父母并兄弟,又别了妻子。那老夫人吩咐道:“我儿!你此去路上,凡事要小心谨慎,不可如在家一般,由着自己性子。须要敛迹,方使我在家安心无虑。”匡胤道:“母亲不必忧心,孩儿因一时戏耍,造此事端,致累二亲惊恐,不肖之罪,万分莫赎。又蒙母亲吩咐,孩儿安敢不依!”说罢,彼此俱各下泪,正是:
世上万般悲苦事,无过死别与生离。
当下匡胤别了父母,带了二名管家,含泪出门,和着解差上路。五口儿一齐行走,正出城来,远远的望见张光远、罗彦威二人在那里伺候。匡胤走近前去见了礼,道:“二位贤弟,在此何干?”张光远道:“闻得大哥遭此恩谴,小弟不胜抱歉。因思此事,原系俺弟兄三人同做。弄出事来,单教大哥一人前去受苦,小弟等无法可施,只得薄治一小东儿,借前面酒店内,饯行三杯,以壮行色。”匡胤道:“这是愚兄的月令低微,与二位贤弟何干?既蒙过费,当得领情。”遂即同至酒店中来,管家在外等候,单和解差一共儿五口坐下。酒保拿上酒来,复又排齐了几品肴馔馔(zhuàn)——饭食。。彼此觥筹交错觥(gōng)筹交错——觥,古代用兽角做的酒器,此词形容许多人相聚饮酒的热闹情形。了一会。光远开言说道:“小弟有一言奉告,今日兄长不幸,遭配大名,切须戒性。那里不比得汴梁,有人接应。须当万般收敛,少要生非为嘱。”匡胤笑道:“兄弟,你怎么这般胆怯?男儿志在四方,那里分得彼此?我此去,无事则休;倘若有人犯我,管教他一家儿头脑都痛,方显得大丈夫的行踪,不似那怕事的懦夫俗子,守株待兔。”说罢就要拜别。张、罗二人不好相留,只得把匡胤等三人送出酒店,道:“大哥,前途保重!”匡胤道:“不必二位嘱咐。”两边竟拱手而别。有诗为证:
茅舍谈心共诉衷,临歧分袂分袂(mèi)——分手,离别。各西东。
知君此去行藏事,尽在殷勤数语中。
不说张、罗二人归家。单说匡胤出了酒店,带了管家,和着解差,五人望天雄大道而来。一路上免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行走之间,不觉早到了大名府,寻下客店安歇。至次日清晨,匡胤先差两个管家到那帅府投书——原来那威镇大名府的总兵官,姓窦名溶,乃是赵弘殷的年侄。他这日正在私衙闲坐,忽接着赵府的家书,拆开看了一遍,心下踌躇道:“我闻得赵匡胤平生好生祸事,今日犯了罪,充军到我这里,怎的待他方好?论起充军规例,必须使他贱役,庶于国法无亏。若论年家年家——科举制度中同榜登科者互称“年家”。情谊,又属不雅。这便怎处?”思想了一回,忽然道:“也罢!我如今只得要薄于国法,厚于私情,必须以礼貌相接,岂可泛同常例而行?既于国法尽其虚名,又于年伯托望之情,完其实效,此一举两全之美也,有何不可!”主意已定,即便写了一个请帖,差人同着管家,往下处去通了致意,把匡胤请到府中。两下各见了礼,略叙了几句寒温,窦溶即命排设筵席,款待接风。遂又拣了一所清净的公馆,与匡胤住下,仍令带来的两个管家随居服侍。复又拨了四名兵丁,轮流伺候。窦溶分置已毕,然后至次日清晨批回文书,打发差人回汴梁去讫讫——终止,完毕。。这正是:
本为充配,反作亲临。
窦公行义,只体尺音尺音——以书信传递音讯。。
匡胤住下公馆,甚自相称,每日供给,俱在帅府支应。又承那窦溶款待丰美,或时小酌,或日开宴,极其恭敬。比那曹操待关公的时节: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一锭金,下马一锭银;美女服侍,高爵荣身,其敬爱之情,也不过如是。倒把那个钦定的配军,竟俨然做了亲临上司的一般无二。匡胤心中也觉十分感激。自此以后,寂然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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