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大32开纸 张: 胶版纸包 装: 平装是否套装: 否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32127290
我写了一个痛哭的幽灵,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遭此磨难,后来他就不想管人间的什么闲事了,他想接去了地狱,把更大的孤独留给别人,留给我,留给我们大家。我一直想在一部小说中尽情地描摹我所目睹过的一种平民生活,我一直为那种生活中人所展示的质量唏嘘感叹,我一直觉得有一类人将苦难和不幸看作他们的命运,就是这些人且爱且恨地生活在这个嘈杂的世界上,他们唾弃旁人,也被旁人唾弃,我一直想表现这一种孤独,是平民的孤独,不是哲学家或者其它人的孤独。
因此我写了《菩萨蛮》。
秋天的阳光照耀着我的家,阳光在中午时分还是暖热的黄色,到了午后它们看上去几乎就是白色的了。阳光是活的,它们像一群鱼,从窗外的河水里纷纷跳到我家的窗台上、门板上,跳到孩子们的床上,跳到脸盆里,跳到锅里。多少次我在家中无人的时候降临,看见的就是那些像鱼一样游动的阳光。午后两点,有线广播里准时响起说书艺人自说自话的声音,说来说去就是什么包公呀,李娘娘呀,陈琳呀,寇珠呀,说来说去说的都是古人的事,还不一定是真的。我是不信那些东西的,可大姑她不一样,她坐在广播下面拣蚕豆,恨不得把两只耳朵变成两只嘴吞下那些个故事。她听得泪汪汪的,哪儿分得清好蚕豆和坏蚕豆呢,我看见她拣了半天,后好蚕豆和坏蚕豆全都混到一起去了。我看见她为那个忠心的宫女寇珠哭红了眼睛,她竖起巴掌拍打着墙,口口声声地说,寇珠,寇珠,你这是何苦呀,寇珠,寇珠,你太可怜了。
那只有线广播挂在西墙上,西墙是我家所有墙壁中平整干净的墙面,因此我们家该挂的东西全挂在西墙上。西墙上挂着我双亲的画像,可怜我的双亲大人,他们辛苦一辈子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是我请了中学里的美术老师替他们画了像,也不知道那老师是怎么回事;他不听我的描绘,只顾把他们画得浓眉大眼的,看上去石点也不像我爹我娘,倒是很像样板戏里的两个英雄人物。西墙上挂着我和凤凰的所有奖状,还有孩子们的奖状。我们夫妻的当然都是先进工作者、先进生产者什么的,孩子们中间就数新兰得的奖状多,她当学生每年不是三好就是五好,她当知识青年不是个积极分子就是青年标兵,你看看我的儿女们给我带回了多少奖状!差不多快把半面墙盖住了,那都是荣誉的标志,那些奖状都是向看不起我华家的人脸上打去的耳光呀。
只有儿子不争气,你别指望在西墙上找到他的名字。我记得他上一年级的时候曾经带回来一张奖状,但他还没来得及把奖状往西墙上贴,老师就追来了,老师对我们说,刚刚有同学报告说华独虎在他课桌洞里小便,既然有这种行为,那奖状就只好收回了。我问老师,是哪个孩子打这种小报告的,我觉得我这句话问得也没什么大错,可那个女老师却大惊小怪地瞪着我,好像我喊了一句反动口号似的,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女老师的表情呢,她瞪着我说,你这种家长,真少见!
你可能已经猜到我在西墙上还会看到什么。我在西墙上还
看见了我自己,那是摄于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年代的照片,我的脸上也是一种大跃进的乐观豪迈的笑容。那时候我还只有三十来岁,那时候还没有新竹新菊,还没有独虎呢,少三张嘴吃饭,人就容易笑一些。我在西墙上看见了凤凰,照片上的凤凰比我更年轻,那张照片是她生新梅那年在昌隆照相馆照的,摄影师有一套,他把凤凰照得像桃花一样美丽而灿烂,比电影明星还美呀。那时候的凤凰哪儿像后来那样整天愁眉苦脸呢,记得我们小夫妻一起上街,总有一些人用不三不四的目光盯着我们看,他们的目光加在一起大概就是那种意思:鲜花插在牛粪上嘛。你能想到我是多么讨厌那种下流的目光,它们就像剪刀从四面八方伸过来,伸过来干什么?想剪凤凰的衣服呀。你要是见过那些下流胚的目光,你就会明白我年轻时候为什么总在大街上跟陌生人干仗了。我甚至想过我要有办法把凤凰变成一朵花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把她装在口袋里,不让那些家伙看见她。年轻的时候我是把凤凰当花那样小心呵护的,可是孩子越生越多,家务越来越重,她这朵花就渐渐枯萎了。再后来她自己离开了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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