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

读着这本稿子，我想到了余华的《活着》。作者袒露的成长经历和心路历程，让人感慨而心酸。人活着，会经历很多很多事，可为人道的，不可对人说的，没有坚忍，哪能“活着”？让人恍若隔世的童年乡村记忆和沉重晦暗的城镇生活，对亲人的爱与“憎”，细腻的笔触。我感叹于作者的回忆如此之清晰，讲述之坦诚，情感之真挚。看似对父亲的“悼亡”，又何尝不是众多中国城乡青年成长史的缩影？

此书为澎湃新闻人物栏目调查报道记者袁璐对于自己的成长史、家庭史的记录，从父亲的突然离世开始，回溯父亲生前的经历，由此写到整个家庭的故事。写父母从农村进城打拼的生活，他们的故事是那个时代大多数农民在城市里生存的实录，是一个时代的缩影。继而叙述父亲参军、逃离家庭的尝试和一家人在乡村的早年生活。通过成熟细腻的文笔，生动展示中国城乡二元对立的状况以及乡村与城市完全不同的生存语境，从中映射出中国农村社会和城市的一些具有典型意义的人事，以及作者的成长心路，其中蕴含的对亲情、人生、生命等的描写和思考具有张力。

后记:我为什么写这本书

2018年，因为一次家庭矛盾引发的苦闷，让我第一次想到，等若干年后父亲去世，我会把自己的成长经历写出来。我想写一个家庭对我的影响，我以为那已经是我生命中最难以承受的部分。但我没有想到的是，父亲2019年突然走了。

写这本书的初心，是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忘记关于父亲的事情，所以，这是一个普通人纪念父亲的方式。一个平凡人的生和死都轻于微尘，不被人看见。最开始我只想写父亲的死亡，那是一种无法完全说清的感觉，每个人的感受可能不太一样。但写完第一部分《春天的葬礼》后，我又想去回溯他的一生，很多画面都翻涌出来，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我写出了自己的故事，包括曾经那些深埋心底变成枷锁而难以启齿的部分，都在我父亲去世那一刻让我意识到是多么珍贵的了。其实，没什么不能写的。

起初我是拒绝走出痛苦的，我认为痛苦也是怀念一个人的方式，是和爱一样的精神感知。我认为有些痛苦永远不该忘记，有时在和各种痛苦对抗时我会取得胜利，然后从缝隙里获得小小的快乐。这些大痛苦和小快乐都是专属于我的独特生命体验。写自己的故事始终是无法完全抽离的，但也正因为如此，情感才真。县城和乡村的生活内容是我乐于去回忆的，虽然有残酷的现实。看上去我写的是自己的故事，可能也是所有人的故事。这像是会发生在所有人身上的故事，生活本来就如此，不会放过每一个人。

本文的原始材料均出自我和我家人的记忆，或许我们对所有的记忆都应该谨慎的怀疑和做不可靠推定。文中大部分的内容是我亲身的经历，回忆的部分是根据多位家人的多次讲述交叉印证而来。我笔下的每个人物都是深刻印在我脑中，虽然有些只是我短暂参与了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一生，也不可能由我有限的叙述完整的呈现。我面对的一切都是鲜活的生命状态，死亡，疾病，衰老，困苦……重新体察我经历的每一个细节，是一种奇特的体验，我第一次停下来，聆听内心那个一直在挣扎的声音。当我努力拼凑起记忆的碎片时，生活的真相越来越清晰。我希望能够表达一种超越苦难和死亡的情感，这是我能够坦然写出一切的前提。

说实话，我不太懂写作上的技巧或是要遵循什么文学上的章法，我只是把那一刻从我心里流出来的句子写下来。当然我平时的阅读和积累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我写作表达的方式。至少在写的时候，我完全沉浸在过去那个真实的世界里，又把那些陈年往事翻出来细细感受了一遍，像不会吸烟的人猛吸一口后，呛。真实和虚构不一样，你不需要做任何思想准备，强烈的情感会涌上来冲撞你。我不需要融入一个小说家的角色，关于自我的认识在这次梳理中变得完整，虽然是本小书，但我完成了。我还是会无数次梦到我父亲，习惯了。我很好奇几十年后，梦中的他会是什么样子，我又是什么样子。现在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会一直写下去。

从写作之初一直有些人陪着我，感谢我的同事黄芳，始终热心真诚地帮助我，感谢出版社的编辑陈强老师从我写作之初就不断鼓励我，愿意出版我这个无名小卒的作品。感谢最初阅读我书稿的四位朋友，冯鐘乐，王欢，蒋世明，张小莲，感谢所有在幽暗中给我光的人。

在写至这本书的尾声时，我听到James Blunt写给父亲的一首歌，其中有句歌词是：

while you’re sleeping， I’ll try to make you proud.（当你长眠后，我会尽力让你为我骄傲。）

So daddy， won’t you just close your eyes？（父亲呀，你还舍不得阖上你的双眼吗？）

我爱这句歌词，正如我爱我生命中经历过的每个瞬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