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
开 本: 16开纸 张: 轻型纸包 装: 平装-胶订是否套装: 是国际标准书号ISBN: 9787559458247
1.晋江人气作者御井烹香高分古言甜文,网络原名《古代小清新》,全网点击量破2亿。
2.爱奇艺出品,肖燕、翟子路、盛英豪、钟丽丽主演,秦霄贤首次出演同名电视剧原著小说。
3.烫金礼盒,特别印签,随书附赠“陌上小剧场”、陌上花笺、Q版人形立牌、异形桃花书签。
4.小说格调清新,讲述了一场单纯美好的真挚恋情,女主聪慧可爱、鬼马机灵,男主青涩热血、有勇有谋,二人默契十足,玩转书院、叱咤朝堂!
5.小鱼儿追妻宣言:“我就想,能娶个心爱的小娘子,和她一起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春花秋月、夏荫冬暖,在汴京城里过着数不尽的逍遥时光。”
天下文气,独钟洛邑,洛邑文气,独钟宋府。
宋竹父亲是大哲、二叔为文豪,大哥得状元、二哥摘探花,大姐才比班蔡、二姐绣夺天工……耕读为业,诗书传家,全洛阳数清流,当仁不让是宋家!
身为宋家女,宋竹很苦恼,虽勤奋刻苦,奈何资质平平,在一家子里黯淡无光,除了生得一张绝世好脸。奈何她欢喜的人不觉她貌美,宋竹费劲心机,大胆表白,终是妄念。
当她决心放下后,萧禹不依了——
人生岂能不为几件快意事?管不得那么多了,三娘想嫁别人,我绝不答应……我,我萧禹娶定她了!
上册
章 初遇
第二章 春游
第三章 走红
第四章 做媒
第五章 疏远
第六章 恍然
下册
章 揭秘
第二章 相见
第三章 风波
第四章 转折
第五章 求娶
第六章 重提
第七章 登基
章 初遇
天还没有亮,宜阳县东门已经热闹了起来。
地处洛阳腹心这样的膏腴之地,七十年的太平日子过下来,人口繁衍,屋宇增设,宜阳县的城墙已有多年没有整修了。沿着老城墙边上,还往外盖出了连排的屋舍,许多不耐从城门排队入去的居民住户,便踏着自家的房顶,熟练地翻越过黄土城墙落入城内,接着拍拍双手,该上工的上工,该支买卖的支买卖。天还没亮就在东门口排队的,多数都是担了柴米鲜蔬要进城叫卖的小生意人。
虽说国朝重商,但历来对商人的盘剥也厉害。所谓三里一关、五里一卡并非虚言,即使只是宜阳县附近一二里的农家,担了些柴火进城时,也免不得要受守门士兵的刁难。是以这队伍排得很长,连车带马,把东门口堵得是水泄不通。哪怕等候入城的有衣着光鲜的行商,此时也只能耐着性子挨个等着,轮到自己时,再赔着笑脸,任由守门的兵爷连吃带拿再糟践几把,这才如释重负地入了城去。民不和官斗,哪管国朝重文轻武,这群丘八到了秀才们跟前,也得低声下气、唯唯诺诺,可再怎么样,这群举止粗野、盔甲凌乱的大头兵,欺负他们这等小本生意人,也是十拿九稳,容不得一丝违逆。
都是小本经营的更是苦哈哈,听着城门洞里传来的央告声、呵斥声,排队的人不禁露出了愁苦之色。只有一名身穿整洁布衣,红光满面的中年人不为所动,他不时轻蔑地扫上一眼城门,又一面按部就班地往前挪移,小心呵护着自己拎着的两个小竹篓,见有人经过,便要侧着身子,护住竹篓,竟是不欲其沾上半点灰尘。
他虽没有插队,但神态昂然、衣着鲜亮,叫一众小民看了,心中都有些犯嘀咕,有意无意的,全让了他先,因此不一会就进了门洞。这当城门兵的,哪个不是成天见着南来北往、形形色色的人?只一眼便知道他怀里的东西绝便宜不了,又因这门洞里比外头还要更漆黑几倍,一时也没看清他的衣着,伸手便来夺篓子,“什么玩意儿,你的过关文书呢?拿出来瞧瞧!”
这中年人一瞪眼,面上带着的一点笑意顿时消失无踪,他强压着怒火,伸手一挡,一股沛然莫测的力量顿时将那城门兵推得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待脊背硌到墙上才止住去势,门洞内顿时就响起了一片惊呼,几个守门的兵士都聚拢了过来,色厉内荏地叫道:“好大胆的丈人,你竟犯官?”
中年人冷笑一声,欲要说话时,思及来意,也就压下气焰,不和他们计较,只沉声道:“咱家是奉少爷之命,来给宋先生送些束脩的!”
他身穿的布衣虽然不如锦缎打眼,但识货人都看得出来,是海南的吉贝布,售价比绸缎是只高不低,神色间更是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豪迈气概。显而易见,这人绝非惯居人下之辈,寻常人目之,少说也是一个员外。可这样人物,居然口称“奉少爷之命”——能蓄养如此豪奴,可见那少爷身份之高了。这样一个豪门世家的奴才来县城里送东西,放在别处,是要激起一番议论的。
几个守门的大头兵却也并无讶色,只听到了宋先生三个字,便都是肃然起敬,不敢再和他为难,纷纷将身子让开,由他过去了。而后才低声埋怨嘀咕:“是给宋先生送东西的,怎么还排队?这也怨不得俺们有眼不识泰山。”
“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给宋先生送东西,排场却是小了些。上回宋先生生日,小王龙图遣人,那才叫一个大阵仗呢,啧啧,车过城门时候,陷在辙子里差点都出不来,听说里头装的全是金银珠宝……”
“听那人称呼的是少爷,只怕是哪个小生才刚入书院,为表孝心给宋先生送点新鲜玩意儿……”
且不提这些闲人如何议论,那豪奴虽到得早,但经此一番耽搁,出了城门洞时,天色也已经放了亮。他辨认了一番方向,便顺着东大街往县城东面走去,路上又扯了几个人问了问,明了方位,这才在一条深巷前停下,郑重地扯了扯衣裳后,缓缓走到巷子内一扇门前,轻轻叩响了门环。
片刻后,有一位年老的司阍前来应门。和这豪奴相比,他穿得可谓寒酸,一身粗葛布衣裳,半点也没给主人家长脸,只是行动处透露出肃静庄重。见有如此一位官人前来叩门,也未露出讶色,只是笑着问道:“官人何事?”
“敢问此处可是宜阳先生贵宅?”这豪奴却也丝毫不敢多言,见那家人点了点头,便又把腰哈了几寸,恭敬地言道:“奴婢受萧正言差遣,为先生送些鲜果。正言如今已到了洛阳,不日将抵宜阳,届时自然要再来拜见先生。”
正言并非人名,而是官职,从七品的本官,在国朝已经不算低的了。可这老司阍听后神色并未发生变化,口中呢喃道:“萧、萧……”
这豪奴亦不敢露出丝毫不快,而是赔笑道:“名为传中,正要上任宜阳知县的便是。”
“原来是萧官人,”老司阍终于想了起来,这才露出几分亲热,“前不久来信,这不还是奉议么,如今已经升了正言了?真是年少有为,先生知道,必定高兴。”
他接过了那人手中的竹篓,打开来看了一眼,“您且稍候,吾这就回去禀报先生。”
说着,又拿了那人转呈的拜帖,不紧不慢地往里去了。过了许久,才回转了道:“先生已知道了,也很为正言高兴,且盼正言早日前来,师生相聚。”
方才那豪奴呈上的两个小篓,里头装的全都是有价无市的鲜樱桃。洛阳虽有樱桃树,但这毕竟是金贵东西,现在又是刚上市贵的时候,只珍珠丸子大小的也要卖到十文钱一颗,他送来的樱桃却足有拇指一般大,一个个上头还都缀了鲜露水,全都是今天凌晨才摘下来,由他一路骑马护送过来,就求个新鲜。若要估价,这两篓鲜果,可买下宜阳县外的一亩地了。就这还不算那份苦心,要知道,就为了尽快送到宋先生案头,他一见城门口堵上了,就立刻下了马,从小厮手中接过了竹篓,一路步行到得此处,路上更是被没长眼的城门丁冒犯……
这么一顿折腾,换来的只是宋先生轻飘飘的一句话,可即使如此,这豪奴依然喜形于色,他也不敢多和老司阍搭话,只怕自己腹中没有才学,叫人连主人一起看轻了去,只喝了半盏茶,便又恭恭敬敬地告辞而去,直到出了城门,寻到自己的马匹,方才是换了神色,挺胸凸肚,翻身上马,连番加鞭,回洛阳去寻小主人报喜了。
其实,这两篓樱桃,终究也没送到宋先生案头。老司阍的确是向先生禀告去了,可按惯例,学生们的小孝敬历来都是送到主母小张氏屋里由她发落。老司阍把樱桃拎到了内院门口,自然有个老婆子上前接了,送到堂屋里来。
别看天才亮,小张氏却也是早已起身,正坐在窗前理妆,听说此事,便道:“就按平时那样分吧——”
犹豫了一下,她又添了一句:“官人素来爱吃樱桃,便多往他书房中送上一份。”
老婆子打了个喏,正要依言办事时,又被小张氏叫了回来,“罢了,还是照例平分,多送一份,只怕反而不美。”
望了屋角时漏一眼,见时辰快到,她也不多话,便急匆匆地拔脚往姑姑(婆母)屋里去了——明老夫人多年来生活一向自理,打水洗漱从不假于外人之手,如今年纪大了,脾气未改,只是行动不便,多少叫人难以放心。小张氏也只能掐着点赶到姑姑屋里,多少照应则个。
随着她的脚步声,晨光中的宋宅,也次第醒来。宋先生前晚宿在书院,没有回来,外院的宋家三哥、四哥、五哥,内院的宋家二姐、三姐、四姐、五姐,也都随着数声鸡啼,在晨光初露时,睁开了眼睛。
虽然宋先生是天下驰名的文坛宗师,宋家也不能说十分穷困,但名儒家风,与众不同。宋家姑娘都没有贴身丫头伺候,每日早上鸡鸣声起,便有多年来帮工的老仆妇敲门唤醒,若是贪睡误了早请安,那是要罚的。也因此都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每天到点儿,即使没人来唤,也都能醒。
二姑娘宋苡素喜从容,鸡叫一响就睁眼下床,走去茶水房拎了黄铜水壶回来,在净房里梳洗过了,坐在窗前对着铜镜编辫子。一根又粗又黑的大辫子编完了,听得东厢还没动静,她摇摇头,不出声地叹一口气,莲步轻移,掀帘子进了东厢房,冲床上一个隆起的人形细声细气地道:“粤娘,你再不起来,今日便索性别去上学,免得还带累我也迟到,又跌了爹爹的脸面。”
床上的小人形本来还在静卧,被她这不轻不重的话一戳,才缓缓地动了起来,先是踢开棉被,慢慢地坐起身子,而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三姑娘宋竹顶着一头蓬发,坐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很明显,根本就还没睡醒呢。
宋苡本来就嫌弃她赖床晚起,见她朽木难雕,益发不快,起身就要甩手走开时,宋竹却又掀开被子,一边揉眼睛一边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向她走来道:“二姐帮我梳头,帮我穿衣裳,帮我洗脸。”
宋苡素性喜洁,见这么一个才睡醒的蓬头垢面的“小脏猫”向她走来,不由退了几步,无奈宋竹不依不饶,眯着眼睛还是伸手向前。她家教又好,深悉孝悌之理,不敢随意因小事训斥妹妹,虽说心中有气,却也只能无奈道:“你自己换衣裳!我去为你提水来。”
转身出门又为宋竹提进一壶水,倒进盆内,试过水温,绞了手巾,给宋竹递到跟前,见宋竹虽换了衣服,可头发还是蓬乱,晓得今日不帮她打理,自己也无法脱身,便叹了口气,趁着宋竹洗脸,拿起梳子为她梳头。
宋竹若老实被她梳着也罢了,偏一会儿低头刷牙,一会儿抬头擦脸,宋苡只觉得给她梳头,仿似给一只猴子梳毛似的,忍不住轻斥道:“家规怎么说的,你都忘了?‘守节整齐、动静有法’,你倒是‘动静有法’给我看看吗?”
宋竹漱了口,含含糊糊道:“人家哪里不‘动静有法’了嘛?”
“你若是个猴子,还算得上动静有法,若是个姑娘家嘛,”宋苡在镜子里看了妹妹一眼,不禁微微翘了翘唇角,“只当得上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且先不说二姐刻薄她举止毛躁用这句话是不是过重了些,宋竹自小和宋苡一起长大,如何不知道宋苡的性子?宋苡损人,尤其是损她宋竹,一向是从重的。只说宋苡姐妹间说笑,还要用上诗经里的句子,她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才女啊!《诗经》学了半年了,她自己还背得磕磕绊绊呢,二姐也就比她大了两岁,已经是把许多句子倒背如流,用起里头的典故,也都是随手拈来。
她没有接二姐的话茬,而是略带狡狯地说道:“二姐你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懂。”
宋苡性子虽板正些,却非毫无心眼,见她眼眸弯弯含笑,如何不知宋竹是在逗她?气得将她头发一扯,宋竹大叫一声,捂着头泪眼汪汪,委屈道:“二姐,痛呀!”
宋苡疑心她在作伪,但见宋竹双眼微红,又似乎真的很痛,便有了几分愧疚,揉了揉三妹头皮,哄道:“好了好了,正经梳头,咱们一起去给祖母问安。刚才安妈妈不是说今儿有樱桃吃吗,我的那份多给你吃几个便好了。”
宋竹闻言,立刻回悲做喜,她面上犹带泪痕,却已经咧口笑了,瞧着不知多么引人发噱,口中说的话更是能把人气死,“我就知道二姐会这么说,才故意装痛唬你,这不,果然奏效了?”
原来又是被捉弄了,宋苡欲恼,又觉得刚才妹妹哭得不像假疼,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手里不停,还在编辫子,“可是当真?”
宋竹扮了个鬼脸,“你猜——”
这个磨人的小淘气,梳个头都能作天作地,作得人又恼火,又没脾气。宋苡只觉时间来不及了,也无心再和妹妹夹缠,几下梳好了头,将她抓到梳妆台前擦了脸,两人互相检查了仪表,确认整洁得体以后,方才携手出了小院子,往祖母那边过去。
以居住人数来说,宋家占地其实不算太大,住起来还是有些拥挤的,今日虽然宋先生和宋四叔都不在,但宋竹姐妹们到时,屋内也满满地站的都是人。三哥、四哥、五哥,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几个小辈轮番对祖母和大太太、四太太问了早安,三个哥儿便先退出去到外院,四太太带着四个姑娘到西厢用饭,老太太明氏起得早,和大太太一起已经用过了,便拉着小张氏一道在西厢窗边坐着,一面照看几个孙女用饭,一面和小张氏说些闲话。
“食不言,寝不语。”宋家人用饭,不论菜品多么简单寒素,仪态是绝不能丢的,就连素来猴儿的三姐宋竹,此时都是挺着脊背,端丽小脸一片淡然,徐缓有度、珍重有加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仿佛吃的并不是简单的咸菜配馒头,而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明老太太审视地望了几位孙女数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因想起今早送来的樱桃,便问小张氏道:“今早送鲜果的,恍惚听了是姓萧,可是写了《明学寄闻》的那个萧家?”
《明学寄闻》是本朝名作,不仅仅是因为刊行四十余年来,被视为儒学经典,多次重印,也是因为作者极为有名,乃是五十年前的名相萧擎,其孙女正是本朝皇后,萧家更是山东大族,历年来都有子嗣为官。不过,这些尊荣在明老太太看来终是比不上一本《明学寄闻》。
“正是。”小张氏也习惯了姑姑的做派,她出身书香门第,亦是打内心看重学问根底,对老太太的话丝毫不觉有异,而是自然地回道,“是萧相公的孙子——传中也是老爷的得意门生,算是年少有为。若媳妇没有记错,如今年方而立,就已经是宜阳县的父母官了。”
宜阳县是望县,人口在四千户以上,三十岁为望县知县,不算是官运亨通得让人妒忌,但这成就也绝非一般人能够奢望。明老太太点了点头,“也不算是辱没了他祖父的名声。”
她又道:“不过,他能上任宜阳知县,只怕少不得奉安在背后使劲儿,为的是照拂书院,也顺带着照应照应咱们家。我老了,有句说句,我们自家人是大可放心的,唯独书院中的学生,怕有些年少不经事,仗着知县是师兄,便浪荡了起来,诩儿在这方面上,还是要用心才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多少年铸就的名声,万不能轻易毁了去。”
小张氏笑着点了点头:“官人也是这么想的,收到了传中的书信以后,已经和书院内诸位教授都交代过一番了。”
明老太太甚为满意,说过了外头的事,又关心起了大儿子:“诩儿素来爱吃樱桃,今日这樱桃我看了好,这玩意得吃个新鲜,这几日书院辩难,他着实辛苦。索性连我的那份也送到书房去,让他尝个鲜也好。”
老人疼子,也在小张氏意料中,她心满意足地躬了躬身子,半开玩笑地道:“那新妇先代官人谢过姑姑了。”
说话间,众人都吃过饭了,纷纷过来和老太太、小张氏告别,二姐、三姐、四姐年纪大了,便往宜阳书院上学去,五姐年纪还小,去族中女学开蒙。四太太问得今日无事需要帮忙,也自回房去读书刺绣了。等屋内人空了,老太太方问起:“前日你和我说过的萧家,向二姐提亲的那个,是否就是这萧传中的本家?”
她没问是否萧传中本人——三十岁的知县,没有婚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是要说做续弦,然而宋家的女儿,又怎可能做人继室?男方家根本都开不了这个口。
“却不是,是宁阳萧家,如今知襄州事的萧尚书之子。官人从前在广州任上时,和萧尚书有过一段交情。”小张氏顿了顿,又道,“官人还未下定决心,却是嫌他们家家风不好。”
“一家有女百家求,我看如今求二姐的阵仗,和当年求大姐的比,也是不差些什么。”老太太唇边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淡淡的自得之色,亦没想着遮掩,这毕竟是很光荣的事,“你们两夫妻做事,我是放心的,总是要比谚儿好些……且慢慢放眼去挑吧。”
说到现在出外任官的二叔宋谚,小张氏就不便接口了,只得笑而不语,老太太也不在意,她现在挂心的另有其事。
“说来……”老人家慢慢地说道,“三姐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吧,我记得两年前二姐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有媒婆登门了,三姐如今——”
国朝虽不说早婚成风,但女子十三四岁一般也就定亲了,如是拖到十七八岁还没定亲,就有些晚。像是宋家的女儿,还在襁褓中就有娃娃亲的邀约,到了十岁上,便有人写信来求,大姐、二姐十一二岁的时候,媒婆便开始登门,到了十三四岁,来说亲的媒婆都要把门槛给踏破了。三姑娘今年十二岁,也到了开始说亲事的时候了,以宋家的名气,即使她处处庸常,要出嫁也绝非难事,按说,该少不得有人惦记才对。
小张氏听老太太这么一问,面上顿时就飘过了一丝阴霾,一时间欲言又止,仿佛是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回答……
宋家
带了河西血统的良马跑得快,宜阳县离洛阳其实也近,不过一个来时辰,那豪奴便已经交叠着双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主人跟前回话了。
“……小人只用了半盏茶,同那位老家人聊了几句,问了宜阳先生安好,便起身告辞回城了。”他微微扬了扬眼角,瞅了一眼端坐在左边胡床的青年人,又添了一句,“出城的时候,排队等着进城门的队伍,还有老长哩。”
宽大而整洁的驿馆房间内,两张胡床上各坐了一人,左面一名三十岁上下,留了两抹髭须的,便是左正言萧传中,听了这豪奴的话,他唇边泛起了一缕淡淡的笑意,却未应声。反倒是右面胡床上坐着的青葱少年,听了这话,嘻地便是一笑,转头对萧传中道:“我记得原来宜阳县管事的也是北党中人,怎么如今瞧这势头,竟是要诚心给从兄你一个下马威啊?按说有宜阳先生在,刮地皮也不能刮得太厉害,如今把这些守大门的都刮成这个模样了,不是和从兄你做对,难道是他真的不想混了?”
萧传中半是无奈、半是宠爱地瞪了他一眼:“你是来宜阳读书的吗?阿禹,我怎么觉得,你倒是来当我的幕僚的?”
这少年唤萧传中从兄,自然姓萧,虽然是从兄弟,不过如今风俗,近亲从兄弟和亲生的原也差不了多少,都是当作一家人来看待的。这儒学一脉重孝悌,做弟弟的被哥哥教训了,都得诚惶诚恐起身听训,可萧禹挨了萧传中半软不硬的一句话,却仿佛是毫无所觉,摸着后脑勺咧嘴一笑,反而冲那豪奴道:“胡三叔,今日真辛苦你了,快下去歇着吧。”
虽说被他称为三叔,但胡三可不敢有丝毫放肆,刚才多说的那句话,已经是他逾矩的极限了,听萧禹此言,他行了个礼,道了声“不敢当”,便束手退了出去。留下萧传中、萧禹这对兄弟品茶谈天。
也是见胡三出了屋子,萧传中方才放松了些许,他一反素日里谦谦君子的作风,伸出手轻轻在萧禹头上敲了一下,责道:“竟冒用我的名头给先生,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要不是胡三回来时我正好在这,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萧禹嘻笑道:“这不是好事吗?我也是为二十七哥你做名气,我们在洛阳住了这几天,满耳朵宋家事迹听得起茧了,一多半都是各色弟子如何孝敬老师的,二十七哥你上任宜阳,免不得要和西京这帮耆老打交道,这樱桃一送,故事不就出来了?我这是在帮你哎!”
“难道我还要谢谢你?”萧传中也拿自己这个弟弟没法儿,更懒得和他掰扯那些道理。萧禹自小锦衣玉食,备受宠爱,虽然聪明伶俐,但天真不知事起来,也是根本没办法和他讲理。
按下满腹的话语,白了从弟一眼,他又道:“就是你如何又得了那两篓樱桃的?昨日我去赴宴,你说你不耐应酬,看来倒是骗我,是自个儿又出去胡闹了?”
萧禹笑嘻嘻地,只是不说话。他生得好看,白净面孔上总带些和善的笑,一双眼顾盼有神,笑得眯缝起来又格外可爱,饶是萧传中入仕数年,早练就了铁石心肠,瞧见他的样子,也都不忍心往下逼问,而是叹道:“以你这样,就是进了书院也呆不长久,倒不如在宜阳玩玩,回家去算了。”
萧禹笑道:“这又怎么说?我一心求学,也是诚心孺慕先生学问,就算这樱桃没送到位好了,总不见得先生因我送不好,就不收我这个弟子吧?”
“你终究还是把先生看得小了……”萧传中见他还是这么吊儿郎当的,不禁就叹了口气,“虽说你在东京也是见多识广,接触过几个人物,但终究年纪太小,似先生这般,为天下文宗的人物,又岂是你能轻易蒙骗得了的?究竟是真心求学,还是浅尝辄止、别有目的,先生一眼就能看出来。以你这心思,别说送樱桃了,就是送琼玉,先生也不会收你的,宜阳书院为天下文气汇聚之所,哪里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萧禹毕竟年轻,也才十五六岁,听从兄说得耸动,不觉也为他所慑,端正了姿势,嗫嚅道:“我……我这心思又错在何处了?昨晚去拜访姨母,他们家园子里有上好的樱桃树,我想着二十七哥你不是提过,先生爱用个樱桃,就求了姨母,采些送去,也算是对先生的一片心意。”
果然是去拜访他姨母了,萧传中稍松了口气。就怕他昨夜是去了那些青楼楚馆,现在的洛阳城,除了名门大户和上等的浪荡之地外,也没有多少地方能供应这样上等的果子了。
见自己策略奏效,萧传中却不把情绪流露到面上,想着还需再挫挫他心中的傲气,“你虽知道先生名气大,是北宗大师,又听说我曾求学于先生,乃至于小王龙图都是先生的弟子……可究竟这宜阳先生、宜阳书院乃至宜阳宋家的渊源,阿禹你又知道多少?”
萧禹嗫嚅道:“就……就听说先生学问极好,而且是北学宗师……噢,还有他们家大姑娘极有才学,别的也没听说过什么了。”
按说,以他的年纪和萧家家风,不应该是如此无知——十五六岁的时候,萧传中都已经是秀才了,北学宗师宜阳先生的名头乃至生平,自然是早已经听说过无数次,不过萧禹身世特殊些,不懂这些也不出奇。萧传中原也懒得教他,只是他要进宜阳书院读书,那又不一样了,今日难得吓住萧禹,便忙树立一下宜阳先生在他心中的高大形象,免得萧禹年幼无知,冒犯了先生不打紧,连着他这个弟子也让先生失望,那就是萧传中几乎承受不来的损失了。
也不是他萧家底气不足。萧家从前出过宰执,如今又是皇后娘家,虽说限于外戚身份,政事堂是不能去想的了,但这也意味着萧家在官场上会得到特别的优容。说到富贵底蕴,世上能和萧家相比的人家并不多,不过,若是论文坛名声,虽然曾出过撰写《明学寄闻》的宰相,但在近两代上,逐渐没落的萧家和迅速窜起的宋家,压根都不能放在一起比。
宜阳先生宋诩,自小便是西京出名的神童,如今在洛阳养老的名儒,当年几乎都抚过宋诩的头,对他说过勉励的话。而他也不负众望,未及弱冠便是进士及第,以十八岁的年纪成为当年进士中的探花郎,此后宦海沉浮之余,不论是诗词歌赋,还是儒学著作,都是丝毫不曾耽搁。不过二十五岁,便以《经世数说》震惊世人,所持“顺天应人”之论,一洗北宗颓气,可谓是将“天理人心”一题解说殆尽。至此,虽然年不过而立,却已经隐有一代宗师气象,诸多贤弟子投奔求学,渐成宜阳学派。
国朝尚文,素来优待儒臣,宋诩自入仕以来,几乎很少接触俗务,全都在礼部供以清要之职,二十六岁调任国子监祭酒,此后著作论述连连,经过十余年功夫,宜阳学派已成为北学大宗,几可与南学分庭抗礼。宋先生又以朝廷琐务烦忧,不便教学为由,毅然辞官返乡,在宜阳创立书院,不过数年,洛阳一带本来出名的几家书院,风头已经完全被盖过,宜阳书院在北学士子心中,几乎已成为殿堂般的存在。
须知道,在读书人心中,道统所在,犹如生身父母。能吸引诸多分支的学子放弃原有道统,转投宜阳学派,不是没有原因的——宋诩入国子监后,教授弟子无数,然而他生平得意的弟子,全天下人都知道,便是如今在宦海一路高歌猛进,数年内必定能进入政事堂的小王龙图。其被目为北党救星,身边不知凝聚了多少北派重臣的力量,而小王龙图便是宜阳学派虔诚的弟子,他待宜阳先生恭顺孝敬之处,甚至已编入歌谣,成为传扬天下的美事。
有这么一柄大旗在,宜阳学派声名自然不弱,再者,这也不是他们的优势。如萧传中这般在宜阳书院中受过教导,而后考中进士、进入官场的士子,在宜阳书院中并不鲜见。宜阳书院的学生,考中进士的数目要比别的书院都多上一些,而这一点,对于那些苦读不缀的士子们来说,也是极有吸引力的。
上有宜阳先生,中有小王龙图,下有萧传中这样的未来重臣,宜阳学派在士林中的名气自然极为响亮。不过,这却不是宋家可以傲人的地方——刚才这么一通,说的不过是宜阳先生一人而已。
自本朝开国以来,宋族一向在宜阳县耕读为业,家风严整,乃是当地有名的书香世家,又怎会只有宜阳先生一名才子?便是他亲弟,宋家次子宋谚,也是有名的神童,虽然中进士较晚,但诗文传唱天下,在很多地方的名气甚至要超过宜阳先生,是极为有名的大才子,如非其专攻诗词,在学术上建树不多,几乎也能算得上一名大文豪了。其诗文花团锦簇,富贵延绵,昔年在京供职时,连宫中女眷都极为喜欢,每每入宫奉词,都能袖了满袖的赏赐出来。
一门两才子,本也足以名动一时了,但这还不是宋家让人羡慕的地方。如萧家一般,曾出过名宿,后因种种原因在文坛渐渐没落的家族,可谓是数不胜数。后继无人,本来就是许多书香世家的烦恼。宋家让人羡慕的地方,就在于其子女均都不逊色于父辈,虽不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起码维系家门名声,并不是太大问题。
宜阳先生的长子宋桑,不但和其父一样是有名的小神童,一样在不到二十岁的稚龄就考中了进士,而且超过其父的还有一点——他不但考中了进士,而且还中了状元!即使是光复燕云十六州的大功,也不过差可和状元及第的殊荣相较。三年前宋桑夺魁的消息一传来,赶来宜阳书院求学的士子当年就翻了一番。很多人都认为即使只凭这一点,他已经隐隐有青出于蓝的苗头了,更不说宋桑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几乎无可挑剔,凡是见过宋桑的人,无不是交口夸赞,认为其有成就大事的能力。
长房之子有出息,二房也不落人后,宋谚之子宋栾,这一科夺了个探花在手——宋桑中举时,同榜还有比他更小的神童,再者他容貌平凡,倒没当选探花,而这一科宋栾便是年岁幼,且他还是个远近知名的翩翩美少男,探花之职,自然是毫无争议地落到了他头上。
还有如今在宜阳书院读书的三哥宋栗、四哥宋檗,都已经有了文名。据说宋栗其实已经有了下场夺名的实力,只是宜阳先生对他期望颇高,还想再压一压,磨练磨练他。
宋家这一代也就是五个男丁,两个已经有了出身,两个有很大希望博取出身,只有一个也许要从荫补出身。这比例别说洛阳了,就是在以读书出名的福建建溪、兴化一代的世家大族,也没有有底气和宋家相比较的。
就这还不算完,儿子说完了,还有女儿呢。宋家这一代恰好也有五个女儿,和哥哥们比,大部分年纪尚小,可就是稍大的两个,也早已经名满天下。大姐自幼早慧,据说聪明伶俐之处压过兄弟,令家人有“恨为女儿身”之叹,十三岁作《观物论》,竟是轰动士林,一时间竟有洛阳纸贵之势。自此陆续有文章刊发,坊间有人集结成册,销路极佳。传闻宫中甚至想要请她教授皇女,只是宋大姐出嫁后不在京城居住,这才作罢。
次女宋二姐,虽然学问上声名不显,但其绣工绝佳,一副宋家绣屏,在市面上根本是有价无市,众人只知其佳美,却难以得见。宋家当然也不可能发卖,仅是作为厚礼相赠友朋,至今所得赠者均为文坛耆老,也都是奉为珍宝,不肯轻易示人。若说宋大姐著书立说,才学匪浅,可毕竟是女子,偶尔也会引得一些人非议。这宋二姐可就是正正经经地在女红上下功夫,于士林间的名声,甚至比她姐姐还要好。
“这我知道,宫中收藏了二姑娘的一幅绣屏,便是文博公转献的,的确栩栩如生、巧夺天工,非常人能为。”萧禹眨着眼睛,听萧传中连吹带捧吓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搭上话,却是只说了一句,便被萧传中瞪了一眼。
“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就听到了这一句?”萧传中很是恨铁不成钢,“这两位大姑娘不过是添头罢了,说出来是叫你知道,宋家不论教子教女都有一套,洛阳城如今但凡是个人物,不论儿女都想往书院里送。别说咱们萧家远在山东,在洛阳根本没什么名气,就是洛阳当地大族的子弟,先生也是见得多了。在先生处,家境深厚非但不是什么好事,反而会让他生出顾虑,就怕你是那等看重书院名气来的轻狂之辈。想在书院学到东西,你就得收起这套轻浮的样儿,恭恭敬敬地对待先生,更不能一开始就想着撒谎骗人,冒用我的名头儿送东西,明白了?”
萧禹虽然在文事上有些无知,但人也不笨,听从兄滔滔不绝说了这些,也明白他的用意,更是早在心中调校了对宋家的认知,此时不再油嘴滑舌,而是低头认错,“是我举止不当,为从兄添麻烦了……只是如今,此事又该怎么处理呢?”
“当然是向先生说明原委了,道歉请罪了。”萧传中没好气地瞪了萧禹一眼,“天地君亲师,都是再欺瞒不得的,纵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也瞒不得,没有这份诚心,你入不得北学的门。”
且不提萧禹如何预备向宋先生赔罪,宜阳县里,宋家的几位姑娘也早已在书院中上起课来了。二姐、三姐、四姐年岁虽有差别,但书院女学规模小些,二十多个学生聚集一班上学,此时都坐在一间屋里,听着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念《中庸》。
这部书会被单立出来做一门课,也是因宜阳学派大力提倡之故,在宜阳先生之前,休说《中庸》,就连《孟子》也不过是儒家经典中颇为平凡的一本,并无今日的尊崇地位。宜阳先生是大力崇孟的,并提倡《大学》一文,将其与《论语》并立,拟定了《大学》《论语》《孟子》《中庸》的讲课顺序。宋竹运气好些,她入学的时候,先生正好讲完一轮,从头开始说《大学》,她是跟着一路由浅到深学下来的,若是有些半路入门的女学生,便只能随遇而安,先听着为深奥难明的《中庸》,再反过来去学简单的《大学》了。
四姐宋艾便是如此倒霉,她不过刚上学半年,读的都是深奥难明的儒家经义,而且年仅八岁,按说即使根本跟不上,也没人会怪责她什么——不过,就看她现在专心致志随着先生一道朗诵经典的样子,任谁都能明白,跟上眼前的功课,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宋竹不着痕迹地收回眼神,重新盯着眼前簇新的书本,面上虽然丝毫不露破绽,跟着先生大声朗诵着“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心中却是暗暗地叹了口气。
看来,她这四妹也是毫不例外,预定是另一个才学过人的宋家人了,自己找个同类的心思,又是落到了空处。再想想现在还在族女学开蒙的五妹,前些日子好像也听大人说过,在数算上有极大天赋,宋竹不能不接受这个现实:她可能是宋家这一代一个不会读书的小孩。
其实也不能说不会读书,她今年十二岁,已经结束童蒙,把儒学经典学到《中庸》,再往下预计连五经都要学完,对于一般的家庭来说,宋竹的知识储备已经足以让他们自豪,只可惜,宋竹生在宋家。在宋家,这种程度,只能算得上资质平庸了。
之前萧传中为了折服从弟,将宋家的底蕴一一道出,固然是效果非凡,可他毕竟只是宜阳先生的弟子,对于宋家家世了解不多,活在宋家的压力有多大,没有人会比宋竹更清楚。除了她爹她二叔她早早去世的三叔她大哥二哥大姐二姐以外,萧传中不知道,而宋竹本人完全了解的,还有她娘她大娘她二婶三婶四婶甚至是她祖母……要知道,宋家一向诗书传家,所迎娶的新妇,也都是书香之后,就她的这些女性长辈,当年没有一个不算是才女的,只是出嫁后一心相夫教子,所以才不为后辈所知罢了。
生在这样的家庭,宋竹的压力……很大啊。
她并不算太笨,也许在一般人中还能勉强算得上是聪明,虽然这份聪明在家人跟前完全都不够看的,但和一心治学的家人们比起来,宋竹也不算是完全没有长处。
比如说,她的身体很好,很健康。
——这身体健康,五官当然也就灵敏,五官灵敏,听力当然也就发达,不论是从什么渠道得知,反正,这会儿宋三姑娘在思忖的,已经是她二姐的婚事了。襄阳萧家遣人来说亲的事,不知何时,已经传入了她的耳朵里了。
婚事合适不合适,并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有爹和娘在,二姐不可能被说入不好的人家,被这消息启发,宋竹这会儿在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她在计算着自己成功出嫁的几率到底有多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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